"总辔登长路":系紧马缰绳踏上漫长的路途,
# 总辔:控制缰绳。辔,驭马的缰绳。
"呜咽辞密亲":怀着呜咽般的心情告别亲近的家人。
"借问子何之":若有人问我要去哪里,
# 之:往,至。
"世网婴我身":是尘世的罗网束缚了我。
# 婴:纠缠,羁绊。此句意指作者离开家乡远赴洛阳是不得已而为之。,世网:尘俗社会的一切,喻指法律礼教、伦理道德对人的束缚。
"永叹遵北渚":长久地叹息着沿着北岸前行,
# 北渚:北面的水涯。,遵:顺着,沿着。,永叹:长久叹息。
"遗思结南津":离别的思绪萦绕在南边的渡口。
# 津:指渡口。此句意指与亲人在南津的离别,是那么令人郁结满怀。,结:郁结,形容忧愁、气愤积聚不得发泄。,遗思:犹怀念。
"行行遂已远":走啊走,路途已经很远,
"野途旷无人":荒野的小路空旷不见人影。
"山泽纷纡余":山川水泽曲折连绵,
# 纡余:迂回曲折的样子。纡:屈曲,曲折。
"林薄杳阡眠":草木丛生,一片幽深寂静。
# 阡眠:草木茂密貌。,杳:幽暗。,林薄:交错丛生的草木。
"虎啸深谷底":深谷里传来老虎的啸声,
"鸡鸣高树巅":高高的树巅传来鸡的啼鸣。
"哀风中夜流":半夜里悲凉的风在吹拂,
# 中夜:半夜。,哀风:凄厉的寒风。
"孤兽更我前":孤独的野兽出现在我面前。
"悲情触物感":哀伤的情绪被外物触动,
"沉思郁缠绵":深深的忧思缠绕绵延。
"伫立望故乡":我久久站立凝望故乡,
"顾影凄自怜":看着自己的影子独自哀怜。
西晋文学家
陆机(261~303),西晋文学家。字士衡,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祖父陆逊、父亲陆抗,皆是三国名将。曾官任平原内史,故世称陆平原。陆机在两晋及南北朝时期是公认的大作家,文才倾动一时,与弟陆云并称“二陆”。其诗以华美深密见称,繁缛赡密,工巧绮练,重排偶的倾向对后人影响颇大,有较多拟古之作。亦善骈文,《辩亡论》《吊魏武帝文》等较有名。所作《文赋》为古代重要的文学论文。后人辑有《陆士衡集》,今人有《陆机集校笺》。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羁旅诗。全诗以作者被迫离乡赴洛阳的艰辛旅程为背景,通过描绘“虎啸深谷”“哀风孤兽”等险恶景物,抒发了诗人对故乡的深切眷恋、对前途未卜的忧惧,以及在“世网缠身”的乱世中身不由己的悲怆。
2. 写作手法
借景抒情:“山泽纷纡余,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描绘出旅途中山泽的迂回、林野的幽深,以及虎啸、鸡鸣、哀风、孤兽等景象,借这些荒凉、孤寂的景色,抒发诗人内心的孤独与凄凉之情。渲染:“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通过描绘路途中山泽纡回、草木茂密幽深,又以虎啸、鸡鸣、哀风、孤兽等声音与物象,从视觉、听觉等多方面渲染出旅途的荒僻、孤寂与凄凉氛围,烘托诗人赴洛途中的羁旅愁思。
3. 分段赏析
“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借问子何之,世网婴我身。”陆机以沉痛笔触,勾勒出自己挥别至亲、策马远行的画面。诗中未明言目的地,仅以“世网婴我身”寥寥数语,道尽身不由己的无奈。前两句直白写尽离乡别情,“呜咽”二字尤为传神——在古人眼中,离别本就是人生大事,而陆机的悲泣,更暗含复杂心绪。后两句以问答起兴,看似答非所问,实则藏着难以言说的隐痛。据《晋书》记载,太康九年晋武帝广征贤才,出身名门且身负“文章冠世”之才的陆机,自然成为举荐对象。或许这场洛阳之行并非他本意,“世网”二字,恰似一张无形枷锁,既隐喻官场束缚,也暗喻他对命运身不由己的喟叹。“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行行遂已远,野途旷无人。”陆机以凝练笔触,勾勒出旅途中的悠悠愁思。他沿着北渚缓缓前行,心却紧紧系在故乡南边的渡口,一步一叹,渐行渐远,最终踏入荒无人烟的旷野。这几句看似在平铺直叙行程,实则将满满的忧愁融入字里行间,“野途旷无人”更如承上启下的枢纽,自然引出下文对沿途景致的细致描绘。“山泽纷纡余,林薄杳阡眠。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哀风中夜流,孤兽更我前。”在这荒寂之地,山川泽国蜿蜒无尽,草木繁茂蓊郁。深谷虎啸阵阵,高树鸡鸣声声,夜半哀风呼啸而过,荒野孤兽从眼前窜过。陆机笔下的山川草木,与虎啸、鸡鸣、哀风、孤兽交织,构成一幅阴森而充满张力的画面。这般描写,不禁让人联想到王粲《登楼赋》中“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的萧瑟之景。二者同样以苍凉之景渲染环境,烘托心境——王粲借此抒发内心的悲愤苦闷,而陆机则通过这些令人胆寒的景象,侧面折射出奔赴洛阳途中的忐忑不安。毕竟前路未卜,吉凶难料,这份对未知的忧惧,都化作了诗中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场景。“悲情触物感,沉思郁缠绵。伫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沿途的自然风物,如同一把重锤,重重叩击着诗人的心弦,悲怆之情喷薄而出。那深沉的忧思如藤蔓般盘桓于心,萦绕不去。陆机伫立山巅,极目远眺故乡方向,而后缓缓回望自己茕茕孑立的身影,满心尽是无人诉说的凄凉与自我怜惜。身负国破家亡之痛,怀揣生离死别之悲,踏上前往洛阳的道路。面对一路的荒寂与险恶,每一处山川、每一声兽鸣,都在不断撩拨着他敏感的心绪。孤独、失意、思乡与自怜交织,化作千丝万缕的愁绪,将他紧紧包裹。前方的路途迷雾重重,不知通向何方,他心中满是难以排遣的惆怅与迷茫,这份浓烈的情感,随着诗句流淌,直击人心。
4. 作品点评
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评价太康时期诗歌,称其“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指出该时期诗作相较正始文学更显辞藻繁富,却失却建安风骨的刚健遒劲。陆机作为太康诗风的典型代表,其创作尤为注重词句雕琢与排偶运用,这种艺术特征在《赴洛道中作诗二首·其一》中展露无遗。诸如“永叹遵北渚,遗思结南津”以工整对仗传递离情,“山泽纷纡馀,林薄杳阡眠”借华美辞藻勾勒景致,“虎啸深谷底,鸡鸣高树巅”用精巧骈句营造氛围,皆为其诗风的生动写照。尽管陆机对诗歌形式美的执着追求曾遭后世诟病,然而在诗歌发展进程中,对形式的探索本就是必经之路。他在遣词造句、结构布局上的创新实践,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为后世诗歌发展提供了宝贵经验,其在文学史上的贡献不容忽视,值得予以充分肯定。
# 此第一首,严密的结构与准确、形象词语的运用都极好地映衬了作者贯串全诗始终的“悲情触物感”。
不详北京大学教授吴小如《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
上一篇:魏晋·曹植《白鸠讴》
下一篇:魏晋·刘桢《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