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浮黄云去京阙":我离开了京城,从黄河上乘船而下,
# 云:一作河。
"挂席欲进波连山":船上挂起了风帆,大河中波涛汹涌,状如山脉起伏。
# 波连山:波浪如连绵的山峰。,挂席:即挂帆、扬帆之义。
"天长水阔厌远涉":航程长,水遥阔,饱尝远游之辛苦,
"访古始及平台间":才终于到达宋州的平台,这是古梁园的遗迹。
# 平台:相传为春秋时期宋皇国父所筑,故址在今河南商丘东北。
"平台为客忧思多":在平台作客依然愁思不断,
"对酒遂作梁园歌":对酒高歌,即兴来一首《梁园歌》。
# 对酒:一作“醉来”。
"却忆蓬池阮公咏":又感阮籍《咏怀》“徘徊蓬池上”之诗,
# 阮公:指三国魏诗人阮籍。,蓬池:其遗址在河南尉氏县东南。
"因吟渌水扬洪波":念及“泽水扬洪波”之句。
"洪波浩荡迷旧国":深感长安与梁园隔着干山万水,
# 旧国:旧都。指西汉梁国,一说指长安。
"路远西归安可得":道路迢迢,想再重返西京希望已经不大了。
# 西归:萧士赟注:“唐都长安在西,白远离京国,故发‘西归安可得’之叹也。”
"人生达命岂暇愁":人各有命,天命难违,必须豁达,不必忧愁,
# 暇:空闲功夫。暇,宋本原作“假”。据王本改。,达命:通达知命。
"且饮美酒登高楼":且登高楼边赏风景边饮美酒,再让歌女唱我的小曲。
"平头奴子摇大扇":身旁有平头奴子摇着扇子,
# 平头奴子:戴平头巾的奴仆。平头:头巾名,一种庶人所戴的帽巾。
"五月不热疑清秋":炎热的五月就如同十月清秋一样凉爽。
"玉盘杨梅为君设":侍女为你端上盛满杨梅的玉盘,
"吴盐如花皎白雪":再为你端上花皎如雪的吴盐。
# 吴盐:吴地所产之盐质地洁白如雪。
"持盐把酒但饮之":沾白盐饮美酒,人生不得意也要尽欢,
"莫学夷齐事高洁":别学周朝的夷齐品行高洁,不食周粟,我拿着皇上的金子买酒喝。
# 莫学夷齐事高洁:一作何用孤高比云月。夷齐:殷末孤竹君两个儿子伯夷和叔齐的并称。
"昔人豪贵信陵君":以前这附近有个潇洒豪勇的主人名叫信陵君,
# 信陵君:魏公子魏无忌,封为信陵君。仁而下士,当时诸侯以公子贤,多门客,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曾窃虎符而救赵,为战国四公子之一。事见《史记·信陵君列传》。
"今人耕种信陵坟":如今他的坟地却被人耕种,可见权力风流是空。
"荒城虚照碧山月":你看现今这梁园,月光虚照,院墙颓败,
"古木尽入苍梧云":只有古木参天,飘挂流云。
# 苍梧:山名,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县南。
"梁王宫阙今安在":昔日繁盛一时的梁王宫殿如今安在哉?
# 梁王宫阙今安在:阮籍《咏怀》:“梁王安在哉。”此化用其句。梁王,指梁孝王刘武。
"枚马先归不相待":当年的枚乘和司马相如等人也都一个个先后归去了。
# 枚马:指汉代辞赋家枚乘和司马相如。
"舞影歌声散绿池":当年的舞影歌声也都消散于眼前的一池绿水之中,
"空余汴水东流海":现在所能见到的只有一条汴水空流入海。
# 汴水:古水名,流经开封、商丘等地。
"沉吟此事泪满衣":吟到这里,我不由得泪洒衣襟,
"黄金买醉未能归":未能归得长安,只好以黄金买醉。
# 未能:一作“莫言”。
"连呼五白行六博":或呼白喊黑,一掷千金,
# 五白行六博:皆为古代博戏。古博戏有五木,其制为五子,上黑下白,掷得五子皆黑,称卢,最贵;其次五子皆白,称白。掷时欲得胜采,故连呼五白。六博:古博戏名,两人相博,用十二棋,每人六棋,六黑六白,故名。
"分曹赌酒酣驰晖":或分曹赌酒,以遣时日。
# 驰晖:飞驰的日光。,分曹:分对。两人一对为曹。
"歌且谣":我且歌且谣,
# 且:而,进层连词。
"意方远":暂以为隐士,但仍然寄希望于将来。
"东山高卧时起来":就像当年谢安东山高卧一样,一旦时机已到,
# 东山高卧时起来:“东山”二句:《世说新语·排调》:“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而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
"欲济苍生未应晚":再起来大济苍生,时犹未为晚也。
唐代浪漫主义诗人,“诗仙”
李白(701~762),唐代诗人。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静宁西南),出生于西域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附近),幼时随父迁至四川绵州昌隆县(今四川江油市)。李白与杜甫齐名,并称“李杜”,被后人誉为“诗仙”。其诗风雄奇豪放,想象丰富,语言流转自然,音律和谐多变。善于从民歌、神话中吸取营养和素材,构成其特有的瑰玮绚烂色彩,是屈原以来最具有个性特色和浪漫精神的诗人,达到了盛唐诗歌艺术的巅峰。代表作品有《蜀道难》《行路难》《梦游天姥吟留别》《静夜思》《早发白帝城》《将进酒》《望庐山瀑布》等。有《李太白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也是一首抒情言志诗。诗歌体现了李白从入长安的满怀希望到出长安的失望无奈的心路转折,将这一过程中激荡复杂的情感真切且生动形象地抒发出来。
2. 写作手法
融情于景:借“波连山”“水阔天长”等行程景物,将政治理想受挫后的低沉迷惘融入苍茫壮阔的自然景象,使情与景浑然一体,含蓄传递出失意厌倦的情绪,奠定全诗抑郁基调。用典:化用阮籍《咏怀诗》典故,以阮籍的羁旅哀伤自况,借古人遭遇强化自身理想破灭的忧思;提及伯夷、叔齐,以“莫学”二字反显对仕途束缚的愤懑,使情感表达更具历史纵深感。铺垫:前半段借“挂席欲进波连山”等行程景物,将抑郁茫然之情融于艰险壮阔的自然景象,为后文抒发理想破灭的忧思埋下伏笔;又以阮籍《咏怀诗》的愁绪类比自身,层层递进地强化内心苦闷,使情感爆发更具冲击力。烘托:以“冷月荒城”“高云古木”的冷寂之景,烘托梁园昔盛今衰的沧桑感;用“渌水扬洪波”的汹涌壮阔,反衬诗人仕途的坎坷与心境的孤苦,让情感在景物对照中更显深沉。
3. 分段赏析
从诗歌开头到“路远”句为第一段,此段着重抒发了作者离开长安后内心的抑郁悲苦。离开长安,对李白而言,意味着政治理想遭受挫折,这让他陷入极度苦闷与茫然之中。不过,诗人并未直接倾诉这种低沉迷惘的情绪,而是采用融情于景的手法,借助登程景物的描绘自然流露出来。“挂席欲进波连山”,那滔滔巨浪如连绵起伏的群峰,这令人厌憎的艰难行程,恰似作者坎坷不平的人生之路。“天长水阔厌远涉”,万里长河伸向缥缈天边,前路如此遥远,而诗人的希望和追求也如同这前路一般遥远渺茫。在这里,情与景相互交融、相生,传达出的情绪含蓄且强烈,一股失意厌倦之感扑面而来。如此精妙的笔墨,让原本平铺直叙的开头不仅不显平淡,还营造出浓郁氛围,笼罩全诗,奠定了情感基调,可谓起势不凡。接着,诗笔出现层折变化。诗人试图通过访古来排遣愁绪,然而访古却徒增忧思;他作歌抒发积郁,心头却浮现出阮籍《咏怀诗》中“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渌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的哀吟。今人与古人虽时代不同,但遭遇何其相似,这更触动了诗人的心事。于是,他的思绪由阮诗中的蓬池洪波转向浩荡黄河,又从黄河引向迷茫不可见的长安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一声慨叹,饱含着对理想破灭的无限惋惜,道出了忧思纠结的根源。短短六句诗,感情回环往复、百结千缠,展现出深沉的忧怀,为下文的情感发展做好了铺垫。从“人生”句到“分曹”句为第二段。从感情层面来看,诗人的情绪更加激昂,苦闷至极转而呈现狂放之态。从诗歌的行文路径来说,此段改从排解忧怀的角度着笔,由低徊掩抑转变为旷放豪纵,境界焕然一新,体现了大开大阖的章法。诗人以“达命”者自居,对不合理的人生遭遇持藐视态度,他登上高楼,痛饮美酒,试图遣愁放怀,高视一切。此时,奴子摇扇,让暑热如秋,环境宜人;玉盘盛放着鲜梅,吴盐洁白似雪,饮馔十分精美。在这样的情境下,诗人认为大可开怀,不必像伯夷、叔齐那样苦苦拘执于“高洁”。夷齐以薇代粮,不食周粟,其持志高洁常被士大夫引为同调。而这里的“莫学”二字,正体现出诗人理想破灭后极度悲愤的心情,他痛苦地否定了以往的追求,为下文火山爆发般的愤激之情拉开了序幕。第三段:“昔人”以下,诗歌进入了情感上剧烈的矛盾冲突阶段。李白痛苦的主观根源在于对功业的执着追求,此处诗意如汹涌波涛般向功业思想猛烈冲刷。诗人即景抒怀,围绕梁园史事展开。昔日豪贵一时的魏国公子无忌,如今丘墓不保;一代名王梁孝王,宫室已成陈迹;昔日上宾枚乘、司马相如也早已作古,不见踪影。一切都经不起时间的冲刷,烟消云散,这让诗人觉得功业不足为恋。“荒城”二句善于营造意境,冷月荒城、高云古木,构成了一种凄清冷寂的色调,为遗迹的荒凉做了很好的烘托。“舞影”二句将蓬池、汴水等较为永恒的事物,与人世易消歇的舞影歌声相对举,把人世飘忽之意渲染得十分浓烈。如果说开始时诗人只是开怀畅饮,那么随着感情的愈发激越,到这里已近乎纵酒癫狂。“呼五纵六,分曹赌酒”,简单几笔便勾勒出酣饮豪博的形象。“酣驰晖”三字写出了诗人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使那汲汲如不及的狂饮情态跃然纸上。第四段:诗人否定了人生积极的事物,不免显得消极颓唐,但这是因激愤而生。狂放源于苦闷,否定来自执着,狂放和否定都是一种变态表现,并非诗人的本志。所以,越是写出狂放之态,越能显出痛苦之深;越是表现否定之情,越能体现系恋之挚。诗人感情的旋律并未就此终结,而是继续升华,引出末段四句的高潮:诗人坚信总有一天会像高卧东山的谢安一样,被请出山实现济世的宏愿。这种强烈的期望和坚定的信心令人动容。李白的诗虽常夹杂一些消极成分,但总体上并不使人消沉,原因在于他心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火,从未丢弃追求和信心,这十分可贵。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长于以形象手法抒情。诗人借助多元表达手段,将客观景物、历史遗迹与生活场景熔于一炉,以如临其境的画面感,展现内心强烈的情感浪潮。诗中刻画了正直灵魂在社会压抑下的苦闷挣扎与抗争,揭示出时代对个体的无情碾压与精神桎梏。
# 太白乐天知命,感今怀古,备载此诗。唐人亦自有解会者,造语突兀,便非此等轶宕。
明桂天祥《批点唐诗正声》
# 不衫不履,体气自贵。
明陆时雍《唐诗镜》
# 作《梁园歌》而忽间以信陵数语,意谓以信陵之贤,名震一世,至今日而墓城且不克保,况梁孝王之贤不及信陵,其歌台舞榭又焉能保其常在乎?此文章衬托法,不是为信陵致慨,乃是为梁王释恨,并为自己解愁,以见不如及时行乐之为得也。故下遂接以“沉吟此事泪满衣”云云。
清王琦《李太白全集》
# 怀古之作,慷慨悲歌,兴会飙举。范传正有云:“李白脱屣轩冕,释羁缰锁,自放宇宙间,饮酒非嗜其酣乐,取其昏以自秽;好神仙非摹其轻举、欲耗壮心遗馀年,作诗非事其文律,取其吟咏以自适。”三诵斯篇,信然。
清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
# 起四句叙。“平台”二句入题情,正点一篇提局。“却忆”句转放开展,用笔顿挫浑转,“平头”二句酣恣肆放。“玉盘”四句铺。“昔人”数句,咏叹以足之。情文相生,情景交融,所谓兴会才情,忽然涌出花来者也。“空馀”句顿挫。“沉吟”句转正意。太白亦自沉痛如此,其言神仙语,乃其高情所寄,实实有见。小儿不强欲学之,便有令人呕吐之意,读太白者辨之。因见梁园有阮公、信陵、梁王诸迹,今皆不见,足为凭吊感慨。他人万手同知如此用意,而不解如此作法。此却从自己游历多愁说入,又自解不必如此。所谓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死活、仙凡,全在如此。寻常俗士但知正衍故实,以为咏古炫博,或叙后入议论,炫才识,而不知此凡笔也。此却以自己为经、偶触此地之事,借作指点慨叹,以发泄我之怀抱,全不专为此地考古迹、发议论起见。所谓以题为宾、为纬,于是实者全虚,凭空御风,飞行绝迹,超超乎仙界矣,脱离一切凡夫心胸识见矣。杜公《咏怀古迹》便是如此。解此可通之近体,一也。诗最忌段落太分明,读此可得音节转换及章法大规。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
# 吴先生曰:此乃浮河去京、东行过梁之作。篇中皆历尽兴衰、及时行乐之旨。吴北江曰:“昔人”八句,感吊苍茫,以见怀抱。吴曰:慷慨自负,是太白意态(末句下)。
清高步瀛《唐宋诗举要》
# 桂临川曰:太白乐天知命,感今怀古,备载此诗。谢云:太白远离京国、故发西归之叹,所谓“身在江湖而心存魏阙”者欤!
不详近藤元粹《李太白诗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