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前拟把归期说":饯行的酒席前就想先把归期说定,
# 尊前:即樽前,饯行的酒席前。
"欲语春容先惨咽":一杯心切情切,
# 春容:如春风妩媚的颜容。此指别离的佳人。,欲语:一作:未语。
"人生自是有情痴":人的多愁善感是与生俱来的,
"此恨不关风与月":这种情结和风花雪月无关。
# 不关:无关。
"离歌且莫翻新阕":饯别的酒宴前,
# 翻新阕:按旧曲填新词。阕,乐曲终止。,离歌:指饯别宴前唱的流行的送别曲。
"一曲能教肠寸结":不要再按旧曲填新词,
"直须看尽洛城花":一定要将这洛阳城中的牡丹看尽,
# 洛城花:洛阳盛产牡丹,欧阳修有《洛阳牡丹记》。
"始共春风容易别":因为这当初我们共有的春风很快会消逝。
# 别:消逝。
北宋诗文革新运动领袖,“唐宋八大家”之一
欧阳修(1007~1072),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谥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天圣进士,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主张文章“明道”“致用”,散文说理畅达、抒情委婉,与曾巩并称“欧曾”。其诗颇受李白、韩愈影响,重气势而能流畅自然,与梅尧臣并称“欧梅”。其词婉丽,与晏殊并称“晏欧”。又与韩愈、柳宗元、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曾与宋祁合修《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编有《集古录》,著有《六一诗话》。有《欧阳文忠公文集》传世,代表作品有《醉翁亭记》《秋声赋》《朋党论》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送别题材的作品。词中描绘了在酒宴前欲说归期,对方却先哽咽的离别场景,进而引发词人对人间情痴的思考。既表达了离别的哀伤、春归的惆怅,又以“看尽洛城花”展现出对美好的追求以及面对离别的豪宕态度,体现出词人于伤别中所蕴含的深刻人生体验。
2. 写作手法
反衬:以“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用离歌的动人愁肠,反衬出离别的哀伤之深,强调了离情的浓重,让读者更能感受到词人的不舍。借景抒情:“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洛城花”象征着美好事物,通过对看尽繁花的描述,借景抒情,既表达出对美好事物的留恋与追求,又借此抒发面对离别的复杂情感,在豪放中蕴含着深情。
3. 分段赏析
上片:“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在饯别宴席这一特定场景里,“尊前”二字,瞬间勾勒出设宴饯行的画面,本是为送别添些慰藉的相聚场合,却要谈及“归期”这一令人心碎的话题。“春容”所描绘的,是席间女子青春姣好的容颜,如此美好的形象,还未开口诉说离情,先因“归期”二字而“惨咽”,将离别的悲戚以直观的神态呈现。从语汇运用看,“尊前”的欢乐预期与“惨咽”的悲伤现实形成强烈反差,“春容”的美丽与离别的哀伤构成鲜明对比,这种反差与对比,暗藏着欧阳修对美好事物的珍视,以及对美好稍纵即逝、人世常逢无常的叹惋,两种情绪相互拉扯,形成独特的情感张力。从叙写口吻分析,“拟把”是内心的筹谋,是还未付诸行动的想法,带着对离别现实的回避与挣扎,仿佛在自我安慰“说说归期,或许没那么难过”;而“欲语”则推进到即将开口的动作,是不得不直面离别时的艰难时刻,女子想要诉说,却因悲伤难抑而哽咽。这两个词,将从自我宽慰到惊觉离别之痛难以承受的心理变化,细腻展现,把不舍、难过层层递推,让情感流动有了顿挫感,如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涟漪,扯动着读者的心绪,生动呈现出不忍念及、更不忍道出“归期”的宛转深情。“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前两句聚焦具体的离别场景与人物情绪,此句笔锋一转,上升到对“情痴”的哲学思考。欧阳修将个体的离别之痛,提炼为人类共有的情感特质——人天生就有痴情的本性,这种因情而生的憾恨,并非由风月等外物触发,而是人性深处的必然。这一观点,把私人化的离愁别绪,拓展成普世情感的观照,让词的境界从“一人之离别”,升华为“众人之情殇”,极易引发读者共鸣。从与前文的呼应看,“情痴”是对“欲语春容先惨咽”的深度诠释,正因为人有情痴本性,面对离别才会难以自持、悲痛难抑。“此恨”则收束前文的具体离恨,将其提炼为抽象的、超越具体场景的情感符号。风月本是无情之物,却常被文人借寄情思,欧阳修偏说“不关风与月”,反其道而行之,强调情痴源于人心,让情感的根源更纯粹,也更凸显出人类情感的复杂性与主动性,与前两句“尊前”“欲语”所蕴含的离情,暗暗呼应,使情感表达更具深度与厚度。下片:“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此句从理念中的情痴,重新拉回到上片的樽前话别场景。“离歌”是饯别场合的典型元素,“翻新阕”本是求新求变的创作行为,可在离别语境中,新歌意味着新的离别情绪渲染。“且莫”二字,是词人急切的劝阻,背后藏着对情绪失控的恐惧——旧曲已足够伤人,新歌怕更摧折心肝。一个“且”字,把“不舍听新离歌,却又不得不面对离歌”的矛盾心理,鲜活呈现;“莫”字的强硬劝阻,又反衬出离歌“肠寸结”的强大杀伤力,越不让翻新,越显现有翻新阕时,听众会被伤得更深的隐忧。从情感递进逻辑看,上片是“欲语先咽”的隐忍悲伤,此句则是听闻离歌时的直接崩溃。“肠寸结”用夸张的生理感受,将抽象的心理伤痛具象化,把无形的悲伤,写成能拧成绳、结成块的实体,让读者切实触摸到离别的尖锐痛感。与上片“惨咽”呼应,从无声的哽咽,到听闻离歌后的肠结,情感在音乐的催化下,进一步发酵、激化,使离别之痛的表达更具层次感。“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这两句看似豪迈,实则藏着对离别的逃避与对抗。“直须”“看尽”“始共”“容易别”,一连串硬朗的动作与决断的口吻,展现出要把洛阳城的花全看完,才肯洒脱地和春风告别的遣玩意兴。结合前文的悲伤底色,这豪兴里,是想用赏尽繁花的热闹、充实,稀释离别的孤寂;用主动“看尽”“告别”的姿态,佯装掌控离别、掌控春光流逝的主动权。从意象象征与生命哲思角度挖掘,“洛城花”是春光的具象,代表美好、短暂的事物;“春风”是季节更迭的推手,象征时光流逝与变迁。“看尽洛城花”,是试图抓住美好瞬间的执念;“共春风别”,是不得不直面消逝的无奈。欧阳修将个人离别之痛,与对时光易逝、美好难留的生命感慨交融,让词的结尾不止于儿女情长,更上升到对人生无常的深沉叩问——即便看尽繁花,终要和春风、和美好告别,可明知如此,仍要奋力去“看尽”,这种矛盾与挣扎,正是人生的真实写照,使词作的境界得以提升,韵味愈发悠长。
# “风月”,特寄情,而非即情,语超然。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续集》
#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近代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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