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故都最好":金陵故都的形势是最雄伟、最美好的,
"有朱楼迢递":有朱红的高楼耸立。
# 迢递:高峻的样子。
"嗟倦客、":可叹浪迹天涯的倦客,
"又此凭高":再来此地登高远眺,
"槛外已少佳致":栏杆外已看不到多少佳美的景致。
# 佳致:美好的景致。,槛外:栏干外面。槛:窗户或长廊旁的栏干。
"更落尽梨花":更何况梨花落尽,
"飞尽杨花":杨花飞尽,
"春也成憔悴":春天也变得十分憔悴。
"问青山、":问青山、
"三国英雄":可还记得三国的英雄,
"六朝奇伟":六朝的雄伟。
"麦甸葵丘":郊外荒丘,
# 葵丘:长着葵菜的山丘。,麦甸:长满荠麦的野地。甸:古时郭外称郊,郊外称甸。
"荒台败垒":蔓草遍野,
"鹿豕衔枯荠":猪鹿衔着枯芥菜在荒台败垒中出没。
# 衔枯荠:叨着枯萎的荠菜。,鹿豕:麋鹿和野猪。
"正朝打孤城":潮水拍打孤城,
# 正朝打孤城:化用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诗句。意思是晚潮拍打着石头城,斜阳照着我寂寞的身影。
"寂寞斜阳影里":寂寞的夕阳残照下。
"听楼头、":听楼头、
"哀笳怨角":鼓角哀怨,
"未把酒、":未曾举杯、
"愁心先醉":愁心己如酒醉。
"渐夜深":夜色渐深,
"月满秦淮":秦淮河洒满月光,
# 月满秦淮:化用杜牧《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诗句,描绘秦淮河夜景,寄离重过金陵时的怀古情思。
"烟笼寒水":烟霭笼罩着寒冷的河水。
"凄凄惨惨":凄凄惨惨,
"冷冷清清":冷冷清清,
"灯火渡头市":灯火亮处是渡江口的夜市。
"慨商女不知兴废":可叹歌女不知江山兴废之恨。
# 慨商女不知兴废:化用杜牧《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诗句,意思是那些不知节义的人,仍然沉溺在歌楼妓里,饮酒高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隔江犹唱庭花":隔着江水还在唱那《后庭》遗曲,
"余音亹亹":余音袅袅刺人心扉。
# 亹亹:形容余音袅袅不绝。
"伤心千古":伤心千古兴废,
"泪痕如洗":泪流如水。
"乌衣巷口青芜路":乌衣巷口道路荒芜,
"认依稀、":只依稀、
"王谢旧邻里":看出是旧时权贵王、谢毗邻而居的残颓。
"临春结绮":临春阁、结绮阁两座名殿早已荒废,
# 临春结绮:指阳临春阁、结绮阁,分别为陈后主和张丽华所居的楼阁。
"可怜红粉成灰":当年美丽的后妃也化为了尘灰,
# 红粉:指女子、佳人。
"萧索白杨风起":墓地里白杨萧瑟、寒风哀泣。
"因思畴昔":回想遥远的过去,
"铁索千寻":千寻铁锁横江,
# 铁索千寻:化用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诗句,指东吴用铁索千丈沉江,也白白浪费了铁索。
"谩沉江底":最终空沉江底。
"挥羽扇、":手挥羽扇、
# 挥羽扇:据《世说新语》,王导与外戚庾亮共掌大权,其势相抵,一日大风扬尘,王导以扇拂之,并且说:“元规(庾亮字)尘污人。”词中比喻南宋士大夫不能同心合力,共御外侮。
"障西尘":遮挡西来的尘土,
"便好角巾私第":正好头带角巾回私第。
# 便好角巾私第:据《世说新语》,庾亮要带兵到王导的治所来,别人建议他,要严加成备。王导说:“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词中比喻南宋士大夫不能以大事为重。角巾:便服。
"清谈到底成何事":清妙的玄淡到底能成何事。
# 清谈:亦称“清言”或“玄言”,指魏晋时期崇尚虚无,空谈名理的一种风气。
"回首新亭":在新亭上回首眺望,
# 新亭:故址在今南京市南。
"风景今如此":家国风景如此。
"楚囚对泣何时已":如今身为囚徒,悔恨何时已。
# 楚囚对泣何时已:指词人被俘后的悲痛心情。据《左传·成公九年》,楚钟仪曾被囚禁于晋国,因称楚囚。
"叹人间、":叹人间、
"今古真儿戏":古往今来,兴亡如同儿戏。
"东风岁岁还来":东风年年还来,
"吹入钟山":吹入钟山,
# 钟山:一名蒋山,又名紫金山,在南京市东北。
"几重苍翠":重重绿树苍翠。
南宋诗人、词人
汪元量(1241?~1304?),南宋诗人、词人。字大有,号水云,晚号楚狂,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原是宋宫廷琴师,蒙元灭宋被掳北去,以亲身经历而形诸歌诗,颇能反映宋亡前后实况。汪元量的诗,多纪国亡前后事,时人比之杜甫,部分作品有“诗史”之称。其诗风初为江湖体,自经离乱,转师杜甫,眷恋故国,诗风一变而为苍凉悲愤;也有一些山水诗,格调明快。其词多写宫庭生活,善于写景状物,以清丽见长;德祐之难后,词风眷怀故国,情深语直。代表作品有《醉歌》10首、《越州歌》20首、《湖州歌》98首。著有《湖山类稿》《水云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怀古咏史词。描绘了金陵故都历经沧桑后的萧瑟景象,抒发了词人亡国之痛与对历史兴衰的深沉慨叹,表达了对时局的悲痛与对国家命运的忧思。
2. 写作手法
用典:此词处处用典,又贴切无痕,如“隔江犹唱庭花”直接化用“商女不知亡国恨”,借陈后主因荒淫误国的典故,批判南宋统治者重蹈覆辙,表达了词人对统治者的痛恨之情。借景抒情:“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麦田葵丘的野趣本应生机盎然,却因“荒”“败”二字蒙上死亡气息;鹿豕的存在本属自然,却因“衔枯荠”的动作被赋予吞噬文明的象征意味。词人表面写景,实则以景语为情语,表达了对南宋朝廷腐朽误国的愤懑、对遗民命运的哀伤。对比:“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临春结绮”以陈后主楼阁的昔日繁华,对比“红粉成灰”“白杨风起”的今日荒芜,凸显王朝兴衰的倏忽。词人借昔盛今衰的强烈反差,抒发亡国之痛与黍离之悲,兼含对历史兴衰的深刻反思。
3. 分段赏析
《莺啼序·重过金陵》以登高望远之实景切入,借“赋”体层层铺叙之笔,串联起三国六朝的历史烟云和南宋覆亡的现实悲慨,四片之中既有山川城郭的苍凉摹写,亦有典故意象的精妙熔铸,堪称宋末怀古词的史诗性文本。首片起笔化用谢朓《入朝曲》“迢递朱楼”之典,却剥离原诗“江南佳丽地”的盛景想象,仅以四字点染金陵作为“故都”的历史存在感。词人以“倦客”自谓,此中深蕴亡国之痛—德祐二年(1276年)随恭帝被俘北上,历经幽囚之辱、被迫仕元之耻,最终以道士身份放归江南,昔年“帝王州”的荣耀与今时“黍离之悲”形成尖锐对冲,故眼中“朱楼”虽在,却因心境灰颓而“少佳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以双“尽”字极写春之凋零,既是实写暮春景象,亦暗喻南宋王朝如残春般不可逆转的衰亡命运。“春也成憔悴”拟人化笔法,将自然时序与人事兴衰勾连,景语即情语。结句“问青山”以突兀之疑问句振起怀古脉络:青山亘古不变,而三国英雄、六朝伟迹俱归尘土,唯有历史的空茫与词人的怅惘在苍茫天地间回荡。此片以“凭高”统摄全局,既点题又蓄势,为后续铺陈埋下时空对照的伏笔。第二片“麦甸葵丘,荒台败垒,鹿豕衔枯荠”三句,熔铸刘禹锡《再游玄都观》“兔葵燕麦”之典与《史记》中伍子胥“麋鹿游台”之叹,昔日帝王宫殿如今沦为野兽出没的荒墟,以空间的荒芜隐喻时间的无情碾压。“潮打孤城”化用刘禹锡《石头城》句意,着一“寂寞”字,将自然景观注入亡国者的孤独意识;“月满秦淮,烟笼寒水”则拆解杜牧《泊秦淮》诗境,剥离原诗对浮世欢场的批判,仅留烟水凄迷的空寂,与“哀笳怨角”共同编织成听觉与视觉交织的悲怆之网。“未把酒、愁心先醉”为全篇情感枢纽:无需借酒,愁绪已自泛滥,足见悲痛之深。词人于此展现出高超的“隐括”技巧—将唐人诗句拆分为“潮打孤城”“烟笼寒水”等碎片,再以“寂寞斜阳”“夜深月满”等自家语串联,如盐入水般浑然天成,既保留古典意象的历史纵深感,又注入遗民特有的黍离之痛,实现了对传统怀古题材的现代性转化。第三片“凄凄惨惨,冷冷清清”承李清照《声声慢》之悲,却更添金石之音。若说易安之叠字诉个人身世之苦,此处则是为故国招魂的集体哀歌。“商女唱庭花”直接化用杜牧诗意,却将批判锋芒从歌女转向“不知兴废”的统治者—临春阁、结绮阁曾是陈后主与张丽华醉生梦死之所,如今唯余“红粉成灰,萧索白杨”,化用白居易“争教红粉不成灰”与曹植“高台多悲风”,以草木的萧索对比往昔的脂粉繁华,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与情感张力。词人于此完成对“亡国美人”意象的重构:传统咏史词多借红颜叹兴亡,此处却以“成灰”二字彻底消解美色的象征意义,直指权力阶层的腐朽本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感,渗透在“可怜”二字的叹息中,既是对历史的审判,亦是对南宋君臣的血泪控诉。第四片“铁索千寻沉江底”化用东吴末帝孙皓以铁索拦江却终致国灭的典故,暗指南宋朝廷如出一辙的腐朽—当政者幻想以“铁索”般的虚妄防御抵挡元军铁骑,实则重蹈“清谈误国”的覆辙(“挥羽扇,障西尘”化用王衍典故,讥讽士大夫空谈误国)。“人间今古真儿戏”以看似轻佻之语,道尽历史轮回的荒诞:从六朝到南宋,无数王朝如傀儡戏般上演兴亡闹剧,词人的苦笑中裹挟着深沉的绝望。结句“春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以自然的永恒对抗人事的短暂:春风年年如期而至,钟山依旧苍翠如染,而朝代更迭、英雄成败皆如过眼云烟。此景语作结之妙,恰似李白“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苍凉,却更添遗民视角的沧桑感—江山不老,而故国不再,唯有年年春风,仍在为历史的废墟拂去尘埃。全词以金陵为坐标,织就一部横跨千年的历史长卷:谢朓的繁华、刘禹锡的苍凉、杜牧的忧思、李清照的哀愁,乃至《史记》《世说新语》的典故,皆被词人信手拈来,熔铸为亡国之痛的载体。其“赋”法铺陈并非简单罗列,而是通过“今—古”“景—情”“自然—人事”的多重对照,构建起立体的抒情空间。正如夏承焘所言:“汪元量以诗史笔为词,此词四片,片各有境,合之则如巨幅长卷,展宋末乱离之景于眼前。”这种将个人命运与王朝兴衰、历史反思与现实批判熔于一炉的写法,使词作成为一曲镌刻着民族创伤记忆的时代挽歌。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围绕金陵的历史遗迹、地理风貌(如街巷、江河、城郭等)展开,以古今兴亡为主题,通过对金陵景象的描摹,抒发借古伤今的亡国之痛。全词多处化用典故与前人诗句,却能做到贴切自然,与内容浑然一体,毫无生硬堆砌之感,尽显用典技艺的娴熟精妙。
# 慨古实以伤今,当与麦秀之歌、黍离之诗并传“暖倦客又此凭高”,点清“重过”口“槛外已少佳致,虚笼一句。“更落尽梨花”三句,只作引子,亦是衬法。“问青山”三句,领起下二段。“麦甸葵邱”五句,两层俱是所见,一下一高。“听楼头哀茄怨角”,一层是所闻。“渐夜深月满秦淮”二句,转接。两层亦是所见,一远一近。‘.慨商女不知兴废”三句,一层是所闻。“伤心千古”二句,略顿。“认依稀王谢旧邻里”,衣冠人物。“临春结绮”三句,宫殿妃殡。“因思畴昔”九句,追思致乱之由。“叹人间今古真儿戏”,一句总收。“东风岁岁还来”三句,仍应转第一段。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 大声疾呼,风号雨泣。
清陈廷焯《放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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