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髻慵梳":坠乱的头发无心梳理,
# 慵:懒。,坠髻:下垂的发髻。
"愁蛾懒画":紧锁的愁眉懒得描画,
# 愁蛾:愁眉。
"心绪是事阑珊":心绪凌乱,事事不顺。
# 阑珊:衰减;消沉。此指心情低落。,是事:事事,凡事。韩愈《戏题牡丹》:“长年是事皆抛尽,今日栏边暂眼明。”
"觉新来憔悴":近来觉得无比憔悴消瘦,
# 新来:近来。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金缕衣宽":身上的金缕衣也显得宽松了许多。
# 金缕衣宽:意谓身体消瘦了。金缕衣,缀以金丝的衣服。此泛指漂亮的衣妆。
"认得这疏狂意下":知道如今你这个风流的浪子,
# 意下:心中。,疏狂:狂放不羁的样子。此指狂放的人。刘禹锡《题窦员外新居》:“莫言堆案无余地,认得诗人在此间。”,认得:知道。
"向人诮譬如闲":心里对我已直是视若等闲。
# 向人诮譬如闲:意谓若无其事的和别人说笑闲聊。诮:责怪。譬如闲:若无其事。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三:“夫人可来积世,瞧破张生深意,使些儿譬似闲腌见识,着衫子袖儿淹泪。”
"把芳容整顿":我应该整理好美丽的容颜,
# 整顿:整理。白居易《琵琶行》:“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恁地轻孤":这样地轻易辜负青春年华,
# 孤:辜负。孤为辜的本字。
"争忍心安":怎能安心。
# 争忍:怎忍。白居易《华阳观桃花时》:“争忍开时不同醉?明朝后日即空枝!
"依前过了旧约":你又和从前一样过了相约的归期,
"甚当初赚我":既然这样,为何当初要骗我,
# 赚:骗。,甚:为什么。
"偷剪云鬟":剪下一绺秀发相赠。
# 剪云鬟:古代情人离别,女方常剪发相赠。云鬟,女子如云的发鬟。剪:一作翦。
"几时得归来":等到什么时候你回来,
"香阁深关":我要把你紧紧关在家门外。
"待伊要、尤云殢雨":等到你想要和我欢爱时,
# 尤云殢雨:比喻缠绵于男女欢爱。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一:“三停来是闺怨相思,折半来是尤云殢雨。”
"缠绣衾、不与同欢":我要紧缠鸳鸯绣被、不与你同床共枕。
# 绣衾:绣花被子。
"尽更深、款款问伊":等到更鼓已深,我才慢慢地问你,
# 款款:缓缓,慢慢。杜甫《曲江》:“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更深:夜深。旧时把一夜分作五更,每更约两小时。
"今后敢更无端":今后还敢这样无赖失约吗。
# 无端:无赖。孟汉卿《魔合罗》第三折:“你这箇无端的贼吏奸猾,将老夫一谜里欺压。”,更:再。
北宋婉约派代表词人
柳永(987?~ 1053?),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福建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官至屯田员外郎,又称柳屯田。柳永是婉约词派代表人物,创作了大量词调和慢词,内容较之前也有所拓展,对宋词发展影响重大。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铺叙刻画,情景交融,语言通俗,音律谐婉。《雨霖铃》《八声甘州》《望海潮》等颇有名。著有《乐章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闺怨词。整首词表达了女主人公对所爱之人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塑造了一位泼辣、自强、有手段、敢抗争的市井女子形象。
2. 写作手法
对偶:开篇“坠髻慵梳,愁蛾懒画”,通过“坠髻”与“愁蛾”的形象对应、“慵梳”和“懒画”的动作呼应,在形式上形成整齐匀称的节奏感,音韵和谐朗朗上口。在内容上,以“坠”字描绘发髻松散之态,“愁”字勾勒蛾眉含忧之状,二者相互映衬,生动展现出妇女慵懒倦怠、无心梳妆的精神状态,同时通过外在动作细节巧妙暗示其内心深处的愁苦与情思,对仗之间蕴含丰富的情感张力与艺术表现力,为全词奠定了情感基调,也为后续深入刻画人物心理做好铺垫。照应:“把芳容整顿”与开篇“坠髻慵梳,愁蛾懒画”照应,体现人物从消沉到振作的变化。
3. 分段赏析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这三句通过外貌与行为的细节描写,生动勾勒出女主人公颓丧的精神状态。以“坠髻”“愁蛾”两个意象开篇,形成工整的四字对偶,强化了人物形象的视觉冲击力。“慵梳”“懒画”直指其无心梳妆的心理,暗合司马迁“女为悦己者容”的典故,揭示其心绪低落的根源在于情感失落。“心绪是事阑珊”一句总结性收束,由表及里地展现其“万事皆倦”的消沉心境,既承接前文,又为后文的憔悴埋下伏笔。“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此二句以身体变化呼应心理状态,进一步深化人物形象。“憔悴”一词直述面容的枯槁,“金缕衣宽”则借衣带宽松暗喻身形消瘦,化用柳永“衣带渐宽”的经典表达,将抽象的情感具象化为可感的生理特征。这种以物写情的笔法,既符合古典诗词的含蓄传统,又强化了“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感力度,使读者对女子的处境产生共情。“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此处笔锋突转,从人物刻画转向情感剖白。“认得”二字极具张力,既表明女子对情人轻狂本性的深刻认知,又暗含“早知如此”的怨怼与自嘲。“这”字指代明确,将批判矛头直指负心人;“诮譬如闲”以冷语作结,揭露对方视感情如儿戏的态度。此句突破唐宋词中“类型化怨女”的窠臼,通过个性化的语言,塑造出清醒认知自身处境、具有批判意识的女性形象,展现市民阶层女性特有的现实态度。“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此三句展现人物心理的转折与反抗意志。“芳容整顿”与开篇“慵梳懒画”形成鲜明对照,暗示其从消沉中振作的心理转变;“恁地轻孤”以反问句式强化不甘被轻慢的愤怒,“争忍心安”则直抒抗争决心。通过“整顿—质问—决断”的递进逻辑,既完成上阕收束,又为下阕的报复行动铺设情感基础,体现词作结构的缜密性。“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下阕以倒叙切入,补叙男子背约的行径。“依前”二字极具重量,既点明负心行为的重复性,又暗示女子长期隐忍的辛酸;“赚我”直指男子的欺骗性,而“偷翦云鬟”则深挖情感细节——古代女子剪发赠情郎本是坚贞的象征,此处“偷”字却赋予盟约以荒诞色彩:神圣的仪式沦为轻浮的戏弄。这种对情感契约的解构,深刻揭露市井爱情中权力关系的不对等。“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此句开启女子精心设计的“报复三部曲”,首步以空间隔绝施压。“香阁深关”四字充满画面感:紧闭的房门既是物理屏障,更是心理防线的象征。通过剥夺对方习以为常的亲密空间,女子试图扭转关系中被动顺从的角色,其行动背后既有惩罚意味,亦暗含重获掌控权的诉求,展现市民女性在情感博弈中的主动性。“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第二步以身体抗拒强化心理攻势。“尤云殢雨”化用典故,指男女欢爱;“缠绣衾”三字通过“缠绕”动作的停滞,具象化展现拒绝姿态。女子刻意利用对方的情欲需求作为谈判筹码,将亲密关系转化为权力较量的战场。这种以身体为武器的策略,既符合市井女子的现实智慧,又暴露出封建性别秩序下女性反抗手段的局限性。“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第三步以深夜对峙完成情感清算。“更深”暗示时间的延宕与压力的积累,“款款”二字则凸显其从容姿态——与传统的哭闹撒泼不同,她选择冷静质询,要求对方立誓悔改。这种极具仪式感的场景设计,既带有市民生活特有的戏剧性,又暗含对平等情感关系的诉求。全词戛然而止于“敢更无端”的诘问,留下悬而未决的结局,恰如其分地映射出市井爱情中承诺的脆弱性。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以代言体的形式,细腻入微地描摹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各个细节的刻画连贯流畅,将她因爱之深切而衍生出的极度怨恨,展现得酣畅淋漓,人物口吻神态仿若跃然眼前。柳永于词中塑造出的市井女子形象,与传统文人诗词中的女性大相径庭。她性格泼辣,颇具自强意识,行事有手段,面对不公更敢于抗争。尽管此词格调并非高雅深邃,但胜在情感真挚浓烈,毫无俗套之感。从这首词不难看出,柳永对风尘女子有着深入的了解与欣赏。柳永在此词中特意选用俗语描绘世俗之事,旨在迎合普通大众的阅读喜好。在语言运用上,他大量运用浅近直白的白话,甚至不乏市井俗语,像“是事”“认得”“诮”“恁地”“争”“赚”“无端”等,这些通俗的文学语言极具表现力。而在结构安排方面,他采用的是深受市民喜爱的浅型结构方式,既有细致入微的细节描写,又包含引人入胜的情节,能够牢牢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 在柳永笔下,这位风尘女子,如小儿女一样的纯洁,感情真实,可却有点狡黠。她爱其所当爱,怨其所当怨;就是她的“不与同欢”,也绝非矫揉造作,恰是她执著的爱的一种特殊变现形式。从这曲折起伏、动荡开阖的描述中,愈见出她那愁思无状的寂寞情怀。
现代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艾治平《婉约词派的流变》
# 这是代言体作品,变现一位市民妇女曲折复杂的心理……这位市民妇女不拘封建礼法,不甘示弱,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这个形象不同于传统诗词中温柔敦厚,逆来顺受,听天由命的妇女想象,它本身即具有反封建的意义,故能深深感动市民群众。
现代四川省社会科学研究所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研究员谢桃坊《宋词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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