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值积雨":京城遇到连绵的雨,
# 京师:指汴京,今河南开封。
"浮淖皆满城":泥泞的洼地淹没了整座城。
# 淖:烂泥。
"况当淘决时":正值疏通排水的时候,
# 淘决:挖泥疏通水道。
"左右罗深阬":街道两旁布满深坑。
# 罗:排列。
"有客南河居":我住在南河岸边,
# 客:指作者自己。
"旦夕堤上行":早晚都要在堤坝上行走。
"病仆挟羸马":生病的仆人牵着瘦弱的马,
# 羸马:瘦弱的马。
"十步八九倾":十步之中有八九次差点摔倒。
"职事有出入":公务往来频繁,
# 职事:犹言职务。
"长抱落胆惊":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事。
"都人素豪恣":京城百姓向来蛮横放肆,
# 豪恣:犹言强横。恣:原作怒,据四库本、《宋诗钞》改。,都人:这里指汴京有势力的人。
"小官常见轻":我们这些小官总被看不起。
"排辟要稳道":想找条安稳的路避开他们,
# 要:要挟。,排辟:驱走别人。
"敛避不敢争":只能缩着脖子不敢争辩。
"试欲效呵止":试着呵斥制止他们的蛮横,
# 呵止:喝令止步。
"圜目根姓名":对方却瞪圆眼睛记下我的姓名。
# 根:查问。,圜目:犹言瞪眼。
"往往被溅污":常常被污水溅得满身,
"直落舌与睛":泥水直往嘴里和眼睛里灌。
"归来事洗濯":回家急忙清洗身体,
"袍袴纷纵横":衣裤沾满泥浆乱七八糟。
"仰首问天公":抬头质问老天爷,
"春泽当早晴":春天的雨水什么时候才能停。
# 春泽:春天的雨水。
"幸有好日月":幸好天上还有明亮的日月,
"何惜施光明":为何不肯把阳光洒满人间。
北宋画家、诗人
文同(1018~1079),北宋画家、诗人。字与可,号笑笑居士、笑笑先生、锦江道人,世称石室先生,梓州永泰(今属四川)人。曾至邛州、洋州等任知州,元丰初出知湖州,未到任而卒,人称文湖州。文同善诗文书画,被文彦博、司马光等人赞许,尤其受苏轼敬重。其诗歌创作推崇梅尧臣,重视反映民间疾苦。他擅长描写自然景色,尤擅墨竹,画竹叶创“以墨深为面、淡为背”之法,主张“必先得成竹于胸中”,对苏轼画竹有影响,形成“湖州竹派”。亦喜作古木老槎、山水。著有《丹渊集》。
1. 分段赏析
“京师值积雨”开篇点题,以“值”字凸显时间巧合性,既陈述自然现象又暗示社会背景。京城作为政治中心与暴雨灾害的叠加,为全诗铺设了天灾与人祸交织的叙事基调。“浮淖皆满城”用“浮淖”这一特殊意象,将自然灾异具象化为吞噬城市的具象存在。“皆”字强化灾害覆盖范围之广,暗含对市政管理失序的隐晦批评。“况当淘决时”递进式转折,“淘决”既指防洪疏浚的官民事务,又暗喻官僚体系运转的失控状态。“况”字引出更严峻的生存困境,形成自然与制度双重压迫的叙事张力。“左右罗深阬”中“罗”字极具画面感,既描摹街道深坑密布的实景,又暗合官场陷阱丛生的隐喻。方位词“左右”拓展空间维度,暗示困境的全面笼罩性。“有客南河居”以第一人称视角切入,“南河”作为具体地理坐标增强叙事真实性。“居”与“行”的矛盾暗示官员被迫履职的窘境,奠定全诗苦涩基调。“旦夕堤上行”通过时间频率词“旦夕”,强化官员冒雨巡堤的持续性劳作。“堤上行”既是实写防汛场景,又暗含如履薄冰的仕途隐喻。“病仆挟羸马”采用白描手法,病弱仆从与羸瘦马匹构成双重衰弱意象。二者形成命运共同体,折射基层官员执行公务时的资源匮乏与生存困境。“十步八九倾”以夸张数字比例凸显路况险恶。动词“倾”既写身体失衡的动态,又暗示精神焦虑的持续,达到身心的双重写实效果。“职事有出入”直陈官职特性,“出入”二字精妙揭示职务的流动性与风险性。既指物理空间的移动,又暗含权力场域的进退维谷。“长抱落胆惊”通过身体反应外化心理状态。“长抱”强调持续性焦虑,与“落”字共同构成精神重压的立体呈现。“都人素豪恣”转写市民生态,“素”字揭示积习已久的市井文化。“豪恣”与后文“小官常见轻”形成权力关系的倒置,揭露官僚体系末端的无力感。“排辟要稳道”中“排辟”指主动避让,“稳道”暗含处世哲学。四字浓缩官场生存智慧,折射底层官员在复杂人际关系中的自保策略。“敛避不敢争”进一步深化隐忍主题,“敛避”与“不敢”构成双重否定,刻画官僚体制内弱势群体的行为模式,具有普遍性批判意义。“试欲效呵止”记录抗争尝试,“呵止”动作显露维护尊严的努力。“试欲”二字道出此举的犹豫与无力,预示后续挫折的必然性。“圜目根姓名”以细节白描暴力场景,“圜目”展现权势者的狰狞面目,“根姓名”暗示针对性打压。此处完成从环境压迫到人际暴力的叙事升级。“往往被溅污”用频率副词“往往”强调遭遇的重复性,“溅污”既是实写污水侵袭,又隐喻人格侮辱。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伤害在此交融。“直落舌与睛”采用蒙太奇手法,将飞溅的污水具象为攻击性液体,“舌”与“睛”的意象组合,揭露精神暴力的多维形态。“归来事洗濯”收束日间遭遇,“洗濯”动作具有双重象征:既指物理清洁,又暗示精神创伤的自我修复。日常行为成为苦难的见证符号。“袍袴纷纵横”通过服饰细节写实,“纷纵横”既描摹衣物沾污的凌乱状态,又暗示官僚体系运作的无序。微观场景映射宏观治理危机。“仰首问天公”完成抒情升华,将自然现象人格化为可对话对象。“问”字凸显无奈中的微弱抗争,延续《诗经》“上帝板板”的质问传统。“春泽当早晴”将诉求具体化,“春泽”既指及时雨又暗喻仁政,“早晴”的双关语既盼气象转晴,更祈制度改良。此处自然意象与政治隐喻完美叠合。“幸有好日月”转折至希望层面,“幸”字保留微弱期待,“好日月”既赞自然规律又讽人事昏聩。光明意象与前文黑暗叙事形成强烈对照。“何惜施光明”以反问收尾,将自然现象升华为道德责任。“施”字赋予日光以主体性,暗含对执政者“光照人间”的期许,完成从控诉到讽谏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