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皎惊乌栖不定":月光皎洁明亮,乌鸦的叫声不停,
# 月皎惊乌栖不定:用曹操《短歌行》意。此下三句,写天尚未明,全从枕上听来。月皎:月色洁白光明。《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
"更漏将残":更漏已经要没有了,
# 残:一作“阑”。,更漏:即刻漏,古代记时器。
"辘轳牵金井":屋外摇动轳辘在井里汲水的声音传进房间。
# 金井:指用黄铜包装的井栏,是富贵人家景象。张籍《楚妃怨》诗:“梧桐叶下黄金井,横架辘轳牵素绠。”欧阳修《鸭鸩词》:“一声两声人渐起,金片镀轳闻汲水。”,辘轳:井上汲水轳辘转动的声音。一作轣辘。轣辘,即辘轳。因“轳”字是平声字,用在句中失粘,故用“轣辘”。
"唤起两眸清炯炯":这声音使女子的神情更加忧愁,一双美丽明亮的眼睛流下泪水。
# 炯炯:明亮貌。,眸:眼珠。
"泪花落枕红棉冷":她一夜来眼泪一直流个不停,连枕中的红绵湿透了。
# 红棉:是指用棉花填充的红色枕头。绵,絮也,即丝绵,以装枕,盖有类近用软枕。
"执手霜风吹鬓影":两人手拉着手来到庭院,任霜风吹着她的头发。
# 执手:是紧握对方之手。
"去意徊徨":离别的双方难舍难分,
# 徊徨:徘徊、彷徨的意思。
"别语愁难听":告别的话儿听得让人落泪断肠。
"楼上阑干横斗柄":楼上星光正明亮,北斗星横在夜空,
# 斗柄:北斗七星的第五至第七的三颗星象古代酌酒所用的斗把,叫做斗柄。,阑干:纵横的意思。唐人刘方平《月夜》诗里有“北斗阑干南斗斜”的句子。
"露寒人远鸡相应":天色渐明,远处传来鸡叫,仿佛催人分别。
北宋著名婉约派词人
周邦彦(1056~1121),北宋词人。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历官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周邦彦诗、文、词俱有成就,而尤以词成就最高,影响最大。他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其词格律谨严,语言典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作品多写闺情、羁旅及咏物,题材较狭窄。代表作品有《汴都赋》《续秋兴赋》《金陵怀古》等。著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词》。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送别词。上片描绘了一幅秋晨送别前的画面,月光明亮惊得乌鸦栖止不定,更漏将残,辘轳在金井中作响。女子被唤起时,两眸清炯炯,泪水打湿了枕头,红绵都透着寒意,尽显女子的悲伤与不舍。下片则着重刻画了两人执手分别的场景,霜风吹动鬓影,离人去意彷徨,别语愁绪难辨。楼上斗柄横斜,在露寒中,人已远去,唯有鸡鸣声相互呼应。整首词通过上下片不同场景的描绘,生动地表达了恋人之间难舍难分的离情别绪。
2. 写作手法
以景结情:结尾“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通过描写行者远去后所见之景,将离别的愁绪融入到景色之中,含而不露,韵味无穷,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烘托:“两眸清炯炯”,写出女子离别时眼睛清澈明亮却又饱含泪花的神态,烘托出她内心的悲伤、紧张与对离别的不舍。感官描写:这首词巧用多种感官描写,全方位地渲染出离别氛围。“月皎惊乌栖不定”,词人借月光与惊飞的乌鸦,勾勒出一幅凄清的月夜图,呈现出视觉画面;同时,乌鸦的飞叫声也传入耳中,带来听觉冲击。“更漏将阑,辘轳牵金井”,更漏渐尽的滴答声、辘轳转动及吊桶撞击井口的声响,是纯粹的听觉描写,却也让读者似乎看到了破晓前寂静又略带紧张的画面。
3. 分段赏析
上片着重描绘别前场景。开篇“月皎惊乌栖不定”,短短七字,勾勒出一幅深夜图景。彼时月光皎洁,过于明亮的月色惊扰了巢中乌鸦,使其误以为天明,飞鸣不定。此句从视觉上的“月皎”与听觉中的“乌栖不定”,巧妙暗示出行者通宵未眠。紧接其后的“更漏将阑,辘轳牵金井”,则聚焦于听觉。更漏之水即将滴尽,宣告着夜色渐近尾声;远处传来辘轳转动、吊桶撞击井口之声,表明已有早起之人开始汲水。这三句连贯而下,精准呈现出从深夜逐步迈向破晓的时间推移。“唤起”两句,笔锋一转,刻画女方的哀伤。关于“唤起”的施动者,历来有两种解读。一种观点认为是行者,因知晓天已破晓,故而唤醒即将分别之人;另一种看法则是,女子听闻乌鸦惊扰、更漏将残、辘轳响动,从睡梦中惊醒落泪。通观全词,后一种解释更为贴切。“唤起”不仅是前文各类声响引发的结果,更是时间推进的必然走向——离别时刻悄然降临。若将“唤起”理解为行者唤醒女方,无疑会削弱词中所蕴含的深沉离情。“唤起两眸清炯炯”,这双明亮的眼眸并非因充足睡眠而焕发神采,而是源于离别之际的紧张与专注。结合下句“泪花落枕红绵冷”,不难看出,这双眼睛已被泪水反复洗刷,“唤起”之后,泪花依旧闪烁,故而初看“清”澈,再看“炯炯”有神。此句既侧面展现出女子的姣好容颜,又有力烘托出伤感离别的氛围。一个“冷”字,更隐晦道出女子同样彻夜未眠,泪水早已浸透枕芯,连枕中的红绵都仿佛浸染了寒意。下片承接上片,书写别时与别后的情景。开头三句,把别时那种难分难舍的状态描绘得极为传神。“执手”,在古诗文中,常与惜别紧密相连,饱含深情。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中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诗经・邶风・击鼓》里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皆是如此。这里的“执手霜风吹鬓影”,生动展现出行者在离别前,深深凝望女方,将她鬓发在秋风中微微飘动的模样,镌刻在心底,成为最深刻的记忆。“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表面似在倾诉情感,实则通过动作来展现。作者数次欲走,却又一次次折返,相互倾诉着离别的话语。这些话语,满含离愁别绪,“难听”并非指声音难听,而是因太过哀伤,令人心碎,不忍听闻。终篇两句“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描绘别后景象,别开生面。行者渐行渐远,却仍恋恋不舍,频频回望女子居住的高楼,然而高楼已隐没于地平线。此时,映入眼帘的唯有横斜的斗柄、渐亮的天色、袭人的寒露与此起彼伏的鸡鸣,愈发凸显出旅途的孤寂。正如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所言:“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真清之‘断肠院落,一廉风絮。’又‘掩重关、偏城钟鼓’之类是也。”词中的“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同样是以景结情的精妙之笔,韵味悠长,余味无穷。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极具特色,最突出之处在于,全篇每一句都宛如一幅独特画面,且伴有与之契合的不同声响。正是这一系列画面与音响的精妙搭配,才将那难舍难分的离情别绪展现得淋漓尽致,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时间的悄然流逝、场景的自然转换,以及人物表情与动作的连贯变化。创作时,作者尤为注重选取典型事物进行细腻雕琢,像“惊乌”“更漏”“辘轳”“霜风”“鬓影”“斗柄”“鸡鸣”等,无一不是具有代表性的意象。这些事物被巧妙融入词中,赋予了词句更丰富的内涵。不仅如此,作者对动词、形容词的运用也极为考究。像“栖不定”里的“栖”字,精准描绘出乌鹊的栖息状态;“牵金井”的“牵”字,生动呈现出汲水的动作;“唤起”的“唤”字,有力地表现出叫醒这一行为。此外,“吹”“清”“冷”等字词,看似平常,却饱含深意。诸多手法相互交融,不仅极大地提升了词的表现力,更营造出浓郁的时代气息与独特的环境氛围,让读者仿佛置身于词中的情境,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情感的冲击,产生强烈的身临其境之感。
# 美成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能入丽字,不能入雅字,以故价微劣于柳。然至“枕痕一线红生玉”,又“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其形容睡起之妙,真能动人。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
# “唤起”句,形容睡起之妙。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
# 末句“鸡相应”,妙在想不到,又晓行时所必到。闽刻谓“鸳鸯冷”三字妙,真不可与谈词。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
# 张祖望曰:“泪花落枕红绵冷”……苦语也。
清江顺治《词学集成》
# 按首一阕,言未行前,闻乌惊漏残,辘轳响而惊醒泪落。次阕言别时情况凄楚,玉人远而惟鸡相应,更觉凄婉矣。
清黄苏《蓼园词选》说
# “唤起两眸清炯炯”、“闲里觑人毒”、“眼波才动被人情”、“更无言语空相觐”,传神阿堵,已无剩美。
清沈谦《填词杂说》
# 秀语。
近代乔批《片玉集》
# 此纪别之词。从将晓景物说起,而唤睡醒,而倚枕泣别,而临风执手,而临别依依,而行人远去,次第写出,情文相生,为自来录别者希有之作。结句七字神韵无穷,吟讽不厌,在五代词中,亦上乘也。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 此首写送别,景真情真。“月皎”句,点明夜深。“更漏”两句,点明将晓。天将晓即须赶路,故不得不唤人起,但被唤之人猛惊将别,故先眸清,而继之以泪落,落泪至于湿透红绵,则悲伤更甚矣。以次写睡起之情,最为传神。“执手”句,为门外送别时之情景,“风吹鬓影”,写实极生动。“去意”二句,写难分之情亦缠绵。“楼上”两句,则为人去后之景象。斗斜露寒,鸡声四起,而人则去远矣。此作将别前、方别及别后都写得沈着之至。
现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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