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春草生":春天来了,原野上长满绿油油的青草,
# 萋萋:草木茂盛貌,华丽貌。
"王孙游有情":王孙公子们在草地上尽情地追逐嬉笑。
# 有情:有情致,有情感。,游:游玩。,王孙:王爵的子孙。语出《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差池燕始飞":雏燕初学飞,姿态参差。
# 始飞:初始飞行。,差池:犹参差,指雏燕学飞多有差池。语出《邶风·燕燕》:“燕燕子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夭袅桃始荣":柔嫩桃枝开始荣发。
# 始荣:开始荣发。,桃:一作“柳”。,夭袅:摇曳多姿貌。夭,幼嫩矫好。袅,袅娜,细长柔美。
"灼灼桃悦色":那鲜艳的花瓣,呈现出迷人的色调,
# 悦色:悦目其颜色。,灼灼:鲜明貌。《诗·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飞飞燕弄声":翩翩起舞的飞燕也在欢快地鸣叫。
# 弄声:炫耀耍弄其声音。,飞飞:飞了又飞,纷乱貌。
"檐上云结阴":屋檐上彩云聚成阴,
# 结阴:结成阴凉。,檐上:屋檐上。
"涧下风吹清":山涧清风拂过碧水。
# 吹清:吹动清水。
"幽树虽改观":幽暗的树木虽换新装,
# 改观:改变为新的景观,改变原来的样子,出现新的面目。,幽树:幽暗郁郁的树木。
"终始在初生":生机却始于嫩芽初生。
# 初生:刚刚出生,初期生长。,终始:终了和开始,事物发生演变的全过程。
"松茑欢蔓延":松萝攀附松树欢快蔓延,
# 欢蔓延:喜欢藤蔓蔓延生长。,松茑:即松萝,女萝。附着在松树上的地衣门植物。
"樛葛欣虆萦":葛藤缠绕枝干肆意生长。
# 欣虆萦:欣喜藤蔂萦绕。蔂,藤。,樛葛:弯曲的树枝和葛藤。《诗·周南·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纍之。”郑玄笺:“木下曲曰樛。”
"眇然游宦子":我这漂泊的游宦之人,
# 游宦:远离家乡在官府任职。,眇然:高远貌;遥远貌。弱小貌;微小貌。
"晤言时未幷":与亲友相会遥遥无期。
# 时未幷:时事没有并行,时机未有兼并。,晤言:会晤言说,见面谈话。
"鼻感改朔气":鼻子感受到季节气候的变化,
# 改朔气:变换朔日,指经过一个月。朔,农历初一。更改正朔。借指改换朝代。,鼻感:鼻子感觉。
"眼伤变节荣":眼中看见草木随节气盛衰,心中满是伤怀。
# 荣:草木的荣枯。,变节:转变四季节气。,眼伤:眼光伤感于。
"侘傺岂徒然":失意惆怅难道只是无缘无故,
# 徒然:偶然,谓无因由。,岂:岂能是。,侘傺:失意而神情恍惚的样子。侘,诧异的。傺,留住。屈原《离骚》:“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澶漫绝音形":漂泊离散让亲友的音容笑貌都断绝难见。
# 音形:话音与形貌。,绝:绝尽,绝断。,澶漫:放纵泛滥。指纵乐之心,语出《庄子·马蹄》:“澶漫为乐”。澶,水流平静。漫,水流盈溢。
"风来不可托":风起时,无法托它带去思念,
# 风来不可托:本于陆机同题诗:“愿托归风响,寄言遗所钦。”反其意而用之。
"鸟去岂为听":鸟儿飞走,又怎能指望它传递心声。
# 岂为听:岂止是为了听(声音或好音)。
南朝宋诗人,山水诗派鼻祖
谢灵运(385~433),南朝宋诗人。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南)。幼时寄养在钱塘杜家,所以小名客儿,后世又称谢客。谢玄之孙,晋时袭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派”鼻祖,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谢”。与谢朓合称为“大小谢”,加上族弟谢惠连合称为“三谢”;与颜延之、鲍照合称“元嘉三大家”。谢灵运的诗大都描写会稽、永嘉、庐山等地的山水名胜,善以精丽之语刻画自然景物,开文学史上的山水诗一派,但有“玄言”余习,又“颇以繁芜为累”。他创作的《山居赋》作为山水赋的代表,对后世山水诗的发展产生极大影响,也引领了南北朝山水小品文。谢灵运还兼通史学,工于书法,翻译佛经,曾奉诏撰《晋书》。 明人辑有《谢康乐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山水田园诗。诗中描绘了春日草木繁茂、燕桃争荣的绚丽景象,暗含对晋室变节的讽喻与政治失意的愤懑。借物候变迁抒发了“侘傺岂徒然”的人生悲慨。
2. 写作手法
拟人:此词巧用拟人,赋予春景以灵动情致,如“灼灼桃悦色,飞飞燕弄声”二句,以“悦”“弄”二字将桃之艳丽、燕之欢愉人格化,既写春色之鲜活,又暗含游子对韶光易逝的感怀。又如“松茑欢蔓延,樛葛欣蔂萦”,“欢”“欣”二词拟藤蔓缠绕之态为欣喜依恋,反衬宦游者茕茕孑立之悲凉。反衬:以乐景写哀情,“夭袅桃始荣,灼灼桃悦色”二句,以桃枝摇曳、花色明艳的明媚春光起兴,然而“眇然游宦子”笔锋陡转,春色愈浓愈显宦游孤寂,松茑樛葛的繁茂反衬游子茕茕,最终以“风来不可托”收束,将政治失意与羁旅之悲凝于不可寄托的春风,形成物我相悖的张力。化用:“萋萋春草生,王孙游有情”化用《楚辞·招隐士》之句,以春草起兴暗喻离思,王孙不归的怅惘跃然纸上;“差池燕始飞,夭袅桃始荣”则取《诗经》双声叠字技法,“差池”状燕飞之态,“夭袅”绘桃枝之姿,声韵谐美间暗藏时序流转的哀婉。“松茑欢蔓延,樛葛欣蔂萦”反用《诗经》意象,以藤蔓依附之景反衬游子茕茕之悲,拟人化的“欢”“欣”更显物我相违的孤寂。
3. 分段赏析
开篇两句借春草起兴,化用《楚辞·招隐士》中“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典。当万物萌蘖的春季来临,青碧草色总与离人愁思交织,这种文化意象自《楚辞》肇始,经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的承续,至唐代已然成为诗歌创作的重要母题。白居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咏叹,李煜“离情恰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的寄寓,皆延续着以草寄情的传统。而谢灵运在此诗歌意象体系建构中,实有承前启后的关键地位。诗作第三至第六句着力摹写春日胜景。“差池”状燕子振翅穿行的动态,“夭袅”绘桃枝摇曳的姿态,此二句聚焦物象形貌;“灼灼”显花色之明艳,“飞飞”摹燕语之呢喃,此二句则兼摄声色。四组描写虽取材寻常,却通过精妙的选词炼字获得艺术升华。其突出特征在于双声叠韵的运用:“差池”与“夭袅”相对,“灼灼”与“飞飞”呼应,形成音律回环的审美效果。这种声韵组合不仅产生春日喧闹的听觉感受,更暗合《诗经》“青青子衿”的思人传统:“差池”语出《邶风·燕燕》,“灼灼”本于《周南·桃夭》,经典意象的转用构成对下文情感的反向映衬。句法层面,“差池”与“夭袅”构成空间维度的承接,“灼灼”与“飞飞”形成视听通感的交织,钱钟书所谓"丫叉句法"在此既拓展了景物层次,又避免了平铺直叙的单调。第七、八句笔锋转向山居幽境,“檐上”“涧下”的空间转换使景致由绚烂转为清寂。“幽树虽改观,终始在初生”两句融哲理于写景,其思想渊源可溯至《庄子》体系:“终始”取自《达生》“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初生”本于《天地》郭象注“未生而得生”。此处揭示的深层意蕴在于:春日林木的显著变化不过是造化运行的显性表征,万物更迭的本质皆在潜移默化中完成生命更新。这种物我相通的观照方式,自然引出由外境向心境的转化。以下十句转入抒情写意。诗人仍以比兴开篇,取《小雅·頍弁》茑萝附松、《周南·樛木》葛覃缠木的意象,既延续前文“幽树”的生态描写,又暗含对亲缘羁绊的隐喻。与“幽树”意象构成对照的“眇然”,特指游子孤孑无依的状态。春光的蓬勃与生命的困顿形成尖锐对比:当禽鸟得时则鸣,花木逢春则荣,羁旅之人却因时运不济而意气萧索,遂使本应赏心的春色反成悲戚之媒。“鼻感”“眼伤”二句实为互文见义,其情感表达方式与陆机“目感随气草,耳悲咏时禽”异曲同工;“侘傺”与“澶漫”构成反义对举,四字皆取去声,通过音调的沉郁强化了愤懑之情。结末两句承袭并改造前人诗意,形成情感高潮。“愿托归风响”本陆机《拟古诗》寄情托意之法,此处反其道而行,言“风来”而音信难托;“鸟去”句近承汉代《别诗》托鸟传书之思,却言“羽翼不能胜”,将传统意象解构重组。这种双重否定式的收束,既延续了“临风寄怀”的诗歌传统,又突破性地强化了情感的阻隔感。当托物传情的路径皆被阻断,郁结于胸的愁绪遂在诗学时空的最高点完成喷薄。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在语言上颇为精工密丽。全篇运用了七组双声叠韵词,引用典籍中的成语约十处,其用典密度与词汇创新性均显著超越陆机原作。文字锤炼尤为精妙,如“桃悦色”“燕弄声”中“悦”与“弄”的拟人化处理,以及“松茑欢蔓延”“樛葛欣累萦”里“欢”“欣”的移情笔法,通过赋予景物以人的情态,既营造出整体意境又凸显精警词句,形成篇中有句、句中有眼的艺术特征。这种创作手法生动展现了晋宋之际诗歌语言在形式技巧上的突破性发展。
# 此字别有寄托,使知者悼其深情,不知者亦欣其曲致。
清王夫之《姜斋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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