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末":东汉献帝建安末年,
"余时在邺宫":我(谢灵运模拟曹丕自称)当时在邺城宫殿,
"朝游夕燕":早晨游乐,傍晚宴饮,
"究欢愉之极":极尽欢乐的极致。
"天下良辰美景":美好的时光、宜人的景色,
"赏心乐事":愉悦的心情、欢乐的聚会,
"四者难并":四者难以同时具备。
"今昆弟友朋":如今兄弟、友人,
"二三诸彦":及诸位才士,
"共尽之矣":共同享受了这些欢乐。
"古来此娱":自古以来这样的欢娱,
"书籍未见":在史书中未曾记载,
"何者":为何如此?
"楚襄王时有宋玉、":楚襄王时有宋玉、
"唐景":唐景,
"梁孝王时有邹、":梁孝王时有邹阳、
"枚、":枚乘、
"严、":严忌、
"马":司马相如,
"游者美矣":宾客虽美,
"而其主不文":但君王不擅文学;
"汉武帝徐乐诸才":汉武帝时有徐乐等才士,
"备应对之能":虽具备应对能力,
"而雄猜多忌":但性情多疑善忌,
"岂获晤言之适":岂能获得开诚布公的畅谈?
"不诬方将":并非虚言,
"庶必贤于今日尔":希望未来贤才胜过今日。
"岁月如流":时光飞逝,
"零落将尽":故人渐次凋零,
"撰文怀人":撰写文章追忆故人,
"感往增怆":感怀往事更添悲怆。
"其辞曰":诗的内容如下:
"百川赴巨海":万千江河奔涌汇入大海,
"众星环北辰":群星环绕北极星。
"照灼烂霄汉":光辉照耀,璀璨如银河,
"遥裔起长津":遥远的水源奔流不息。
"天地中横溃":天地间灾难横行,
"家王拯生民":君王拯救百姓。
# 家王:六臣本《文选》注云。五臣作皇。三谢诗作皇。
"区宇既涤荡":天下已荡平混乱,
"群英必来臻":贤才必定齐聚。
"忝此钦贤性":谦称自己崇尚贤德,
"由来常怀仁":向来心怀仁爱。
"况值众君子":何况遇到诸位君子,
"倾心隆日新":诚心推崇日新月异的才学。
"论物靡浮说":谈论事物不浮夸,
"析理实敷陈":分析道理详尽陈述。
"罗缕岂阙辞":细致剖析岂会缺少言辞,
"窈窕究天人":深入探究天道与人事。
"澄觞满金罍":清酒斟满金杯,
"连榻设华茵":并排铺设华美坐席。
"急弦动飞听":琴弦急促,乐声飞扬,
"清歌拂梁尘":清越歌声惊动梁上尘埃。
"何言相遇易":莫说相聚容易,
"此欢信可珍":这份欢愉确实珍贵。
南朝宋诗人,山水诗派鼻祖
谢灵运(385~433),南朝宋诗人。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南)。幼时寄养在钱塘杜家,所以小名客儿,后世又称谢客。谢玄之孙,晋时袭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派”鼻祖,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谢”。与谢朓合称为“大小谢”,加上族弟谢惠连合称为“三谢”;与颜延之、鲍照合称“元嘉三大家”。谢灵运的诗大都描写会稽、永嘉、庐山等地的山水名胜,善以精丽之语刻画自然景物,开文学史上的山水诗一派,但有“玄言”余习,又“颇以繁芜为累”。他创作的《山居赋》作为山水赋的代表,对后世山水诗的发展产生极大影响,也引领了南北朝山水小品文。谢灵运还兼通史学,工于书法,翻译佛经,曾奉诏撰《晋书》。 明人辑有《谢康乐集》。
1. 分段赏析
开篇小序点明邺下文人雅集的历史背景(建安末年),以“朝游夕燕”四字勾勒出曹丕时期邺宫宴饮的奢华与纵情。谢灵运以曹丕口吻追忆往昔,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并置,既呼应《世说新语》中“四美具”的典故,又暗含对当下知交零落的怅惘。通过楚襄王、梁孝王、汉武帝等历史人物的对比,揭示邺下文人的特殊性:曹丕兼具政治权威与文学修养,使群贤毕至。而楚襄王、汉武帝虽招揽才士,却因“主不文”“雄猜多忌”未能实现真正的精神共鸣。此段以史为鉴,凸显曹丕时代的文化包容性。诗的前八句中“百川赴巨海”以百川归海比喻群贤投奔曹氏,暗含“海纳百川”的政治胸襟。谢灵运化用《尚书大传》典故,强调曹丕的领袖魅力。“众星环北辰”以北极星喻曹丕,星辰环绕象征邺下文人的向心力,呼应《论语》“为政以德”的儒家理想。“天地中横溃”以洪水决堤隐喻汉末乱世,凸显曹操“拯生民”的功绩。“区宇既涤荡”通过“涤荡”一词,既指战乱平息,亦暗含对曹丕统一北方的政治肯定,体现谢灵运对“圣主-贤臣”模式的认同。再十六句中“钦贤性”“怀仁”写曹丕自谦中见自信,塑造明君形象。谢灵运通过“倾心隆日新”等语,刻画邺下文人群体“求新求变”的精神风貌。“论物靡浮说”展现邺下文人务实的学术风气,与汉代赋体文学的铺陈传统形成对比,体现建安文学“慷慨任气”的特质。“急弦动飞听”以琴弦之“急”对应听觉之“飞”,突破静态描写,赋予音乐动态张力。“清歌拂梁尘”化用《列子·汤问》“余音绕梁”典故,通过“拂尘”的细微动作,将歌声的轻盈与梁尘的飘动关联,形成视听通感。金罍、华茵等器物细节,既写实又象征士族阶层的物质丰裕;而“连榻”并坐的宴饮方式,则暗含对竹林七贤等魏晋风度的追慕,体现谢灵运对建安风骨的复现意图。最后两句作为全诗收束,“相遇易”与“欢可珍”形成悖论,强调聚少离多的生命体验。谢灵运借曹丕之口,将个人宴饮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思考,与陶渊明“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异曲同工。
上一篇:南北朝·萧衍《子夜歌二首·其二》
下一篇:南北朝·萧衍《贻柳惔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