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夷且简":天道平坦又简单,
"人道险而难":人道却险恶艰难。
"休咎相乘蹑":吉祥和灾祸相互交替,
"翻覆若波澜":变化无常犹如起伏的波澜。
"去疾苦不远":远离灾祸的距离其实并不远,
"疑似实生患":猜疑和不实之词会引发祸患。
"近火固宜热":靠近火焰自然会感到炎热,
"履冰岂恶寒":脚踏在冰上难道还能不惧怕寒冷。
"掇蜂灭天道":曾参的后母掇蜂诬陷曾参,致使父子间的天然伦理受到破坏,
# 掇蜂:《太平御览》卷九五〇引汉刘向《列女传》:“尹吉甫子伯奇至孝事后母。母取蜂去毒,系于衣上,伯奇前欲去之,母便大呼曰:‘伯奇牵我。’吉甫见疑之,伯奇自死。”后因以“掇蜂”为离间骨肉之典。
"拾尘惑孔颜":孔子看到颜回“拾尘”的表象而产生疑惑,险些误解了颜回。
# 拾尘:典出《孔子家语?颜回》,孔子被困陈蔡之间,七日不得食。一次做饭,颜回拣食沾上一烟灰的米粒,被子贡误会而致疑。唐李白《雪谗诗赠友人》:“拾尘掇蜂,疑圣猜贤。”
"逐臣尚何有":被放逐的臣子还能拥有什么呢,
"弃友焉足叹":被抛弃的朋友又哪里值得感叹。
"福钟恒有兆":福运降临常常有征兆,
# 钟:汇聚,集中。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济水二》:“泽水淼漫,俱钟淮泗。”
"祸集非无端":灾祸聚集并非没有缘由。
"天损未易辞":上天带来的损害难以逃避,
"人益犹可欢":人为的增益还能够让人感到喜悦。
"朗鉴岂远假":明察秋毫哪里需要借助远方的东西,
"取之在倾冠":关键在于自身像倾斜帽子一样改变视角去审视。
"近情苦自信":只凭个人情感往往过于自信,
"君子防未然":君子应当在事情还未发生时就加以防范。
西晋文学家
陆机(261~303),西晋文学家。字士衡,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祖父陆逊、父亲陆抗,皆是三国名将。曾官任平原内史,故世称陆平原。陆机在两晋及南北朝时期是公认的大作家,文才倾动一时,与弟陆云并称“二陆”。其诗以华美深密见称,繁缛赡密,工巧绮练,重排偶的倾向对后人影响颇大,有较多拟古之作。亦善骈文,《辩亡论》《吊魏武帝文》等较有名。所作《文赋》为古代重要的文学论文。后人辑有《陆士衡集》,今人有《陆机集校笺》。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古体诗,也是一首说理诗。诗中陆机打破常规说理模式,巧妙运用“掇蜂”“拾尘”等典故和反用《庄子》之意,让论述曲折跌宕;以天道与人道对写,融合道家与儒家思想,以儒家为主导,阐述深刻哲理,兼具充实内涵与工整结构,尽显“气干华整”的艺术特色。
2. 写作手法
对比:首句“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中以“天道”与“人道”作比,突出天道的平坦简易和人道的险恶艰难,给人以鲜明的印象,引发读者对人道复杂的思考。引用:“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这句话参考了《庄子》中“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的说法。《庄子》原本意思是,人想躲开自然带来的灾祸相对容易,但要拒绝别人给予的好处却很难。而陆机没有照搬原意,他觉得老天爷降下的灾祸,人躲也躲不掉,只能认命;可要是人自己作的孽,其实是能提前察觉、避免的。陆机用这种“反着引用”的方式,既让诗句更有深意,也表达了自己积极面对生活的态度,让道理说得更有新 。用典:“掇蜂灭天道”“拾尘惑孔颜”中分别讲述了尹吉甫疑子、孔子误会颜回的故事,通过这些历史事例,深刻地揭示了人道的复杂与险恶,阐明了君子应防患于未然的主题,使诗歌的说理更加具体形象,避免了空洞的说教,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和接受诗人所表达的观点。
3. 分段赏析
“天道夷且简,人道险而难。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诗歌开篇以鲜明的对比手法,将“天道”与“人道”进行对照。诗人直言天道平坦且简易,而人道却充满险阻与艰难。紧接着用“休咎相乘蹑,翻覆若波澜”进一步阐释,指出吉凶祸福相互交替,如同波澜般起伏不定,形象地展现出人生境遇的无常,为整首诗奠定了探讨人道艰难的基调,引发读者对复杂人生的思考。“去疾苦不远,疑似实生患。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掇蜂灭天道,拾尘惑孔颜。” 这几句中,诗人先以 “去疾苦不远,疑似实生患” 点明危险与祸患往往潜伏在身边,那些难以分辨的疑似情况最易滋生灾祸。“近火固宜热,履冰岂恶寒” 以贴近生活的常理作比,强调人们应清晰认识到潜在的危险。随后,“掇蜂灭天道,拾尘惑孔颜” 巧妙运用典故,“掇蜂” 讲述尹吉甫因后妻谗言误解儿子,破坏父子人伦;“拾尘” 描绘孔子因误会颜回,险些错怪贤徒。清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评价:“‘掇蜂’四句,以使事生一曲折。后人痴肥处,乃其动宕处。” 这两句典故的运用,打破了诗歌平铺直叙的论述节奏,为说理过程增添了跌宕起伏之感。相较于后人用典常使作品显得堆砌臃肿,陆机此处却凭借典故的巧妙嵌入,使诗歌论述灵动多变,有力地展现了谗言和误会在人道中的危害,警示人们要警惕奸邪之言,避免陷入无端的祸患之中,进一步深化了人道险恶的主题。“逐臣尚何有,弃友焉足叹。福钟恒有兆,祸集非无端。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在这部分,诗人先以“逐臣尚何有,弃友焉足叹”感叹被放逐的臣子失去一切,被抛弃的朋友令人唏嘘,体现出人生遭遇变故的无奈。接着笔锋一转,阐述“福钟恒有兆,祸集非无端”,认为福祸并非偶然,都有其先兆和缘由,体现出辩证的思维。“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欢”则化用《庄子》语句并反其意而用之,指出自然带来的损害难以逃避,但人为的增益却值得欣喜,同时也暗示人为的灾祸可以通过预防避免,进一步强调了人在面对福祸时的主观能动性。“朗鉴岂远假,取之在倾冠。近情苦自信,君子防未然。”诗人在结尾提出,明察事物不需要借助遥远的事物,关键在于自身善于审视,就像低头便能从帽檐中看到自己的样子一样,强调人要善于从自身出发,提高辨别能力。“近情苦自信”指出仅凭个人情感往往过于自信,容易陷入误区。最后“君子防未然”直接点明主旨,倡导君子要具备预见性,在祸患尚未发生时就做好防范,呼应开篇对人道艰难的论述,完整地表达了诗人对君子处世之道的思考与劝诫。
4. 作品点评
这是一首说理诗,作为说理诗却不落窠臼,诗中陆机巧妙插入“掇蜂”“拾尘”等史实典故,打破平铺直叙,使论述顿生曲折;引用《庄子》时反其意而用之,赋予说理跌宕之妙;以天道与人道对照铺陈,道家与儒家思想互补且以儒家为主,令诗歌富有回旋之力。全诗兼具充实内涵与工整结构,尽显“气干华整”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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