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者":屈原,
"名平":名字叫平,
"楚之同姓也":与楚国的王族同姓。
# 楚之同姓:楚王族本姓芈(米),楚武王熊通的儿子瑕封于屈,他的后代遂以屈为姓,瑕是屈原的祖先。楚国王族的同姓。屈、景、昭氏都是楚国的王族同姓。
"为楚怀王左徒":做楚怀王的左徒。
# 左徒:楚国官名,职位仅次于令尹。,楚怀王:楚威王的儿子,名熊槐,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为:表示疑问的语气词。
"博闻强志":(他)见识广博,记忆力很强,
# 志:记,这里是指记忆力。,闻:见识,学识。
"明于治乱":通晓国家治乱的道理,
# 明于治乱:即“于治乱明”,状语后置。通晓治理国家的道理。于,对于。治乱,复词偏义,义在“治”。治,这里用如名词,指治国大计。
"娴于辞令":擅长外交辞令。
# 娴于辞令:擅长讲话。娴,熟悉。辞令,指外交方面应酬交际的语言。
"入则与王图议国事":对内,同楚王谋划商讨国家大事,
# 入:指对内。
"以出号令":颁发号令;
"出则接遇宾客":对外,接待宾客,
# 接遇宾客:接待外国使节。,出:指对外。
"应对诸侯":应酬答对各国诸侯。
"王甚任之":楚王很信任他。
# 任:信任。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上官大夫和他职位相等,
# 同列:官阶职位相同。,上官大夫:楚大夫。上官,复姓。
"争宠而心害其能":想争得楚王对他的宠爱,便心里嫉妒屈原的贤能。
# 害:嫉妒。
"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楚怀王派屈原制定国家的法令,
# 宪令:国家的重要法令。,造为:制订。
"屈平属草稿未定":屈原编写的草稿尚未定稿。
# 属:写作。
"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上官大夫看见了,就想把草稿强取为己有,
# 夺:定夺。这里指改定,定稿。
"屈平不与":屈原不赞同,
# 与:同意。
"因谗之曰":上官大夫就谗毁他说:“
# 谗:说别人的坏话。
"王使屈平为令":君王让屈原制定法令,
"众莫不知":大家没人不知道的。
# 莫:没有谁。
"每一令出":每出一道法令,
"平伐其功":屈原就炫耀自己的功劳,
# 伐:夸。
"曰以为":说:
# 曰以为:这段文字如果是上官转述屈原的话,“曰”字则为衍文,应删;如果是直接引屈原的话,“以为”则是衍文,应删。
"‘":‘
"非我莫能为也":除了我,
"’":没有人能制定法令了。
"王怒而疏屈平":楚王听了很生气,因而疏远了屈原。
# 疏:疏远。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屈原痛心楚怀王听信谗言,不能分辨是非,
# 聪:本义是耳力好。这里是“明”的意思。,之:取消“王听不聪”的独立性,使它充当宾语,听:听觉。,疾:痛心。
"谗谄之蔽明也":谄媚国君的人遮蔽了楚怀王的明见,
# 谗谄:指说好人的坏话,谄媚国君的人。谄,奉承,巴结。
"邪曲之害公也":品行不正的小人损害国家,
"方正之不容也":端方正直的人不被昏君谗臣所容,
# 方正:端方正直的人。
"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所以忧愁深思,就创作了《离骚》。
# 《离骚》:屈原的代表作,自叙生平的长篇抒情诗。关于诗题,后人有二说。一释“离”为“罹”的通假字,离骚就是遭受忧患。二是释“离”为离别,离骚就是离别的忧愁。,幽思:深思。
"“":“离骚
"”":”,
"者":者,
"犹离忧也":就是遭受忧愁的意思。
# 离:同“罹”,遭遇,遭受。,犹:如同。
"夫天者":上天,
"人之始也":是人的原始;
# 人之始:人类的起始。
"父母者":父母,
"人之本也":是人的根本。
# 人之本:每个人的本源。
"人穷则反本":人处境困难时,总是要追念上天和父母希望给以援助,
# 反本:追思根本。反,同“返”,追念,回想。,穷:处境窘迫。
"故劳苦倦极":所以劳累疲倦时,
# 极:困惫,疲乏。
"未尝不呼天也":没有不呼叫上天的;
"疾痛惨怛":病痛和内心悲伤时,
# 惨怛:忧伤。
"未尝不呼父母也":没有不呼叫父母的。
"屈平正道直行":屈原使(自己)道德端正,
# 正道直行:秉持公心,行为正直。
"竭忠尽智":使(自己)品行正直,
# 竭忠尽智:互文,即“竭尽忠智”。
"以事其君":竭尽忠心用尽智慧来侍奉他的国君,
"谗人间之":却被小人离间,
# 间:挑拨离间。
"可谓穷矣":可以说处境很困难。
"信而见疑":诚信而被怀疑,
# 信而见疑:诚信却被猜疑。而,却。见,被。
"忠而被谤":尽忠却被诽谤,
"能无怨乎":能没有怨愤吗?
"屈平之作《离骚》":屈原作《离骚》,
# 之:取消“屈平作《离骚》”这个句子的独立性,使它充当大句子的主语。
"盖自怨生也":大概是自己的怨愤所引起的。
# 盖:表推测性判断,大概。
"《国风》好色而不淫":《诗经》中的《国风》,写男女恋情而不过度,
"《小雅》怨诽而不乱":《小雅》有怨刺之言,但不直接愤怒。
"若《离骚》者":屈原的《离骚》诗,
"可谓兼之矣":则两者之美兼而有之。
"上称帝喾":(他)远古提到帝喾,
# 帝喾:古代传说中的帝王名。相传是黄帝的曾孙,号高辛氏。,称:与下文的“道”、“述”,互文见义,都有“称道”的意思。,上:远古。
"下道齐桓":近古提到齐桓公,
# 齐桓:即齐桓公,名小白,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
"中述汤、":中古提到商汤、
# 汤:商朝的开国君主。
"武":周武王,
# 武:指周武王,灭商建立西周王朝。
"以刺世事":利用古代帝王这些事用来讽刺当世社会。
# 以刺:“以之刺”的省略。之,这些。刺,讽喻。
"明道德之广崇":阐明道德的广大崇高,
# 明:阐明。
"治乱之条贯":治乱的条理,
# 条贯:条理,道理。“见”同“现”。,治乱:复词偏义,义在“治”。
"靡不毕见":没有不全表现出来的。
# 靡不毕见:无不得到充分的体现。靡,没有。毕,全部,充分。见,同“现”。靡不毕见。
"其文约":他的文章简约,
# 约:简约,简练。
"其辞微":语言含蓄,
# 微:含蓄,隐微。
"其志洁":他的志趣高洁,
"其行廉":行为正直。
# 廉:方正,正直。
"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就其文字来看,不过是寻常事情,但是它的旨趣是极大的,
# 指:同“旨”,主旨,旨趣。,文:文字,词汇。,称:引用,选用。
"举类迩而见义远":列举的是近事,而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深远。
# 见义远:体现的意义极深远。见,同“现”,体现。义:意义,道理。,迩:近。,类:事例,事物。
"其志洁":他的志趣高洁,
"故其称物芳":所以作品中多用美人芳草作比喻;
# 称物芳:指《离骚》中多用兰、桂、蕙、芷等香花芳草作比喻。
"其行廉":他的行为正直,
"故死而不容":所以至死不容于世。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他自动地远离污泥浊水,
# 濯淖:污泥。濯,同“浊”。淖,泥浆。,疏:离开。
"蝉蜕于浊秽":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秽环境,
# 浊秽:指黑暗社会。,蝉蜕:这里是摆脱的意思。
"以浮游尘埃之外":以便超脱世俗之外,
# 尘埃:比喻尘世、世俗。,以:而,从而。
"不获世之滋垢":不沾染尘世的污垢,
# 不获世之滋垢:“不获于世之滋垢”的省略。获,辱。于,被。世,世俗。
"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出于污泥而不染,依旧保持高洁的品德。
# 泥而不滓:染而不黑。泥,通“涅”,黑色染料,这里指用涅去染;滓,黑。,皭然:洁白干净的样子。皭,白。
"推此志也":推赞这种志行,
# 推:推论,推断。
"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即使同日月争光都可以。
# 虽:即使。
"屈原既绌":屈原已被罢免。
# 绌:通“黜”,废,罢免。指屈原被免去左徒的职位。
"其后秦欲伐齐":后来秦国准备攻打齐国,
"齐与楚从亲":齐国和楚国结成合纵联盟互相亲善,
# 从:同“纵”。从亲,合纵相亲。当时楚、齐等六国联合抗秦,称为合纵,楚怀王曾为纵长。
"惠王患之":秦惠王对此担忧。
# 患:担心,害怕。,惠王:秦惠王,公元前年至年在位。
"乃令张仪详去秦":就派张仪假装脱离秦国,
# 张仪:魏人,纵横家代表人物,他后来为秦惠王游说六国,主张“连横”。
"厚币委质事楚":用厚礼和信物呈献给楚王,
# 厚币委质:用丰厚的礼物作为见面礼。币,礼物。委,呈献。质,同“贽”,初次拜见尊长时所献的礼物。
"曰":对怀王说:“
"秦甚憎齐":秦国非常憎恨齐国,
"齐与楚从亲":齐国与楚国却合纵相亲,
"楚诚能绝齐":如果楚国确实能和齐国绝交,
# 绝齐:“绝于齐”的省略,与齐绝交。
"秦愿献商、":秦国愿意献上商、
# 商:秦地名。商,在今陕西商州市东南。
"於之地六百里":於之间的六百里土地。”
# 於:於,在今河南内乡东。
"楚怀王贪而信张仪":楚怀王起了贪心,信任了张仪,
"遂绝齐":就和齐国绝交,
"使使如秦受地":然后派使者到秦国接受土地。
# 如:到,往。,使使:前一个“使”,动词,派遣;后一个“使”,名词,使者。
"张仪诈之曰":张仪抵赖说:“
# 之:指使者。
"仪与王约六里":我和楚王约定的只是六里,
# 约:商定。
"不闻六百里":没有听说过六百里。”
"楚使怒去":楚国使者愤怒地离开秦国,
"归告怀王":回去报告怀王。
"怀王怒":怀王发怒,
"大兴师伐秦":大规模出动军队去讨伐秦国。
# 兴:发动,调动。
"秦发兵击之":秦国发兵反击,
"大破楚师于丹、":在丹水一带大破楚军、
# 丹:水名。丹水发源于陕西商州市西北,东南流入河南。
"淅":和淅水,
# 淅:淅水,发源于南卢氏县,南流而入丹水。
"斩首八万":杀了八万人,
"虏楚将屈匄":俘虏了楚国的大将屈匄,
# 屈匄:楚将。楚怀王十七年(公元前312年),他率领楚军与秦军战于丹阳(今河南省淅川县北),大败被俘。
"遂取楚之汉中地":于是夺取了楚国的汉中一带。
# 汉中:今湖北西北部、陕西东南部一带。
"怀王乃悉发国中兵":怀王又发动全国的兵力,
# 乃:又。
"以深入击秦":深入秦地攻打秦国,
"战于蓝田":交战于蓝田。
# 蓝田:秦县名,在今陕西蓝田西。
"魏闻之":魏国听到这一情况,
"袭楚至邓":袭击楚国一直打到邓地。
# 邓:春秋时蔡地,后属楚,在今河南邓州市一带。,袭:乘人不备,暗中进军。
"楚兵惧":楚军恐惧,
"自秦归":从秦国撤退。
"而齐竟怒":齐国终于因为怀恨楚国,
# 竟:始终。
"不救楚":不来援救,
"楚大困":楚国处境极端困窘。
"明年":第二年,
# 明年:指楚怀王十八年(公元前年)。
"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秦国割汉中之地与楚国讲和。
"楚王曰":楚王说:“
"不愿得地":我不愿得到土地,
# 愿:希望。
"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只希望得到张仪就甘心了。”
"张仪闻":张仪听说后,
"乃曰":就说:“
"以一仪而当汉中地":用一个张仪来抵当汉中地方,
# 以:假设连词,如果。
"臣请往如楚":我请求到楚国去。”
# 往如:前往。如,到。
"如楚":到了楚国,
"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他又用丰厚的礼品贿赂当权的大臣靳尚,
# 靳尚:楚大夫。一说即上文的上官大夫。,用事者:当政的,当权的。,因:凭借,利用。
"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通过他在怀王宠姬郑袖面前编造了一套谎话。
# 郑袖:郑女,美丽并且善舞,楚怀王封她为南后。,诡辩:骗人的假话。
"怀王竟听郑袖":怀王竟然听信郑袖,
"复释去张仪":又放走了张仪。
# 释:放。
"是时屈原既疏":这时屈原已被疏远,
# 是:这。
"不复在位":不在朝中任职,
"使于齐":出使在齐国,
# 使于齐:状语后置,到齐国出使。
"顾反":回来后,
# 顾反:回来。反,通“返”。
"谏怀王曰":劝谏怀王说:“
"何不杀张仪":为什么不杀张仪?”
"怀王悔":怀王很后悔,
"追张仪":派人追张仪,
"不及":已经来不及了。
"其后":后来,
"诸侯共击楚":各国诸侯联合攻打楚国,
"大破之":大败楚军,
"杀其将唐眜":杀了楚国将领唐昧。
# 唐眜:楚将。楚怀王二十八年(公元前年),秦、齐、韩、魏攻楚,杀唐昧。
"时秦昭王与楚婚":这时秦昭王与楚国通婚,
# 秦昭王:秦惠王之子,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
"欲与怀王会":要求和怀王会面。
"怀王欲行":怀王想去,
"屈平曰":屈原说:“
"秦":秦国,
"虎狼之国":是虎狼一样的国家,
"不可信":不可信任,
"不如毋行":不如不去。”
# 毋:勿,不。
"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劝怀王去,说:“
# 稚子:幼子,小儿子。
"奈何绝秦欢":怎么可以断绝和秦国的友好关系!”
# 欢:友好往来。,绝:拒绝。,奈何:为什么。
"怀王卒行":怀王终于前往。
# 卒:最终,终于。
"入武关":一进入武关,
# 武关:秦国的南关,在今陕西省商州市东。
"秦伏兵绝其后":秦国的伏兵就截断了他的后路,
"因留怀王":于是扣留怀王,
# 留:扣留、拘留。,因:副词,竟然。
"以求割地":强求割让土地。
"怀王怒":怀王很愤怒,
"不听":不听秦国的要挟。
"亡走赵":他逃往赵国,
# 亡走:逃跑。亡,逃跑。
"赵不内":赵国不肯接纳。
# 内:同“纳”。
"复之秦":只好又到秦国,
# 之:到,往。
"竟死于秦而归葬":最后死在秦国,尸体运回楚国安葬。
# 竟死于秦:终于死在秦国。楚怀王在公元前299年(楚怀王三十年)入秦,公元前297年(楚顷襄王二年)逃亡到赵国而被拒绝,公元前296年(楚顷襄王三年)死在秦国。
"长子顷襄王立":怀王的长子顷襄王即位,
# 顷襄王:名熊横,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
"以其弟子兰为令尹":任用他的弟弟子兰为令尹。
# 令尹:楚国的最高行政长官。
"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楚国人都抱怨子兰,因为他劝怀王入秦而最终未能回来。
# 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即“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咎子兰”,状语后置。以,因为。咎,不满,抱怨,责怪。
"屈平既嫉之":屈原也为此怨恨子兰,
# 嫉:憎恨。,既:副词,很,极。
"虽放流":虽然流放在外,
# 放流:放逐到远处。一说,放浪,指不担任要职。
"眷顾楚国":仍然眷恋着楚国,
# 眷顾:眷念,关心。顾,念。
"系心怀王":心里挂念着怀王,
# 系心:惦记,挂念。系,悬挂。
"不忘欲反":念念不忘返回朝廷。
"冀幸君之一悟":他希望国君总有一天醒悟,
# 冀幸:希望,同义词连用。
"俗之一改也":世俗总有一天改变。
"其存君兴国":屈原关怀君王,
# 存:关怀、爱护。
"而欲反复之":想振兴国家改变楚国的形势,
# 之:指从前的局面。,反复:反、覆,同义词连用,反过来。
"一篇之中":一篇作品中,
"三致志焉":都再三表现出来这种想法。
# 致志:表达愿望。志,意愿。
"然终无可奈何":然而终于无可奈何,
"故不可以反":所以不能够返回朝廷。
"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由此可以看出怀王始终没有觉悟啊。
# 以此:据此。以,由,凭,根据。
"人君无愚智贤不肖":国君无论愚笨或明智、贤明或昏庸,
# :无论,不论。,人君:国君。
"莫不欲求忠以自为":没有不想求得忠臣来为自己服务,
# 求忠以自为:互文,要合译。“求”与“举”对应,同义。“为”与“佐”对应,同义。,莫:没有谁。
"举贤以自佐":选拔贤才来辅助自己的。
"然亡国破家相随属":然而国破家亡的事接连发生,
# 随属:连接,同义词连用。
"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而圣明君主治理好国家的多少世代也没有出现,
# 累世:历代,多少世代以来。累,堆迭,积累。世,古代称三十年为一世。,治:动词用如形容词,治理得好的,太平的。
"其所谓忠者不忠":这是因为所谓忠臣并不忠,
# 所谓:所说的,所认为的。
"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所谓贤臣并不贤。
"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怀王因为不明白忠臣的职分,
# 分:本分,职分。,以:由于。
"故内惑于郑袖":所以在内被郑袖所迷惑,
# 于:被。
"外欺于张仪":在外被张仪所欺骗,
"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疏远屈原而信任上官大夫和令尹子兰,
"令尹子兰":令尹子兰,
"兵挫地削":军队被挫败,
# 削:减少。
"亡其六郡":土地被削减,失去了六个郡,
# 亡:失去。
"身客死于秦":自己也被扣留死在秦国,
# 客死:死在异国他乡。,身:自己。
"为天下笑":为天下人所耻笑,
# 为:被。
"此不知人之祸也":这是不了解人的祸害。
# 之:指“屈原既嫉之”一事。
"《易》曰":《易经》说:“
"井渫不食":水井淘干净了,但是没人饮用,
"为我心恻":(这)让我心里感到难过,
"可以汲":(因为这是)可以汲取饮用的。
"王明":君主如果贤明,
"并受其福":大家都能得到幸福。”
"王之不明":现在君主是这样的不贤明,
"岂足福哉":哪里还谈得上幸福呢!
"令尹子兰闻之":令尹子兰得知屈原怨恨他,
"大怒":非常愤怒。
"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终于让上官大夫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
# 短:诋毁、说坏话。
"顷襄王怒而迁之":顷襄王发怒,就放逐了屈原。
# 迁:放逐。
"屈原至于江滨":屈原到了江滨,
"被发行吟泽畔":披散头发,在水泽边一面走,一面吟咏着,
# 行吟泽畔:“行吟于泽畔”的省略。行吟,边行走边吟唱。泽畔,水边。,被:通“披”。披发,指头发散乱,不梳不束。
"颜色憔悴":脸色憔悴,
"形容枯槁":形体面貌像枯死的树木一样毫无生气。
# 枯槁:干枯,这里形容瘦削。,形容:形体容貌。
"渔父见而问之曰":渔父看见他,便问道:“
# 父:对老年男子的尊称。
"子非三闾大夫欤":您不是三闾大夫吗?
# 三闾大夫:楚国掌管王族昭、屈、景三姓事务的官。
"何故而至此":为什么来到这儿?”
"屈原曰":屈原说:“
"举世皆浊而我独清":整个世界都是混浊的,只有我一人清白,
# 举:全。
"众人皆醉而我独醒":众人都沉醉,只有我一人清醒,
"是以见放":因此被放逐。”
"渔父曰":渔父说:“
"夫圣人者":聪明贤哲的人,
# 圣人:这里泛指聪明贤哲的人。
"不凝滞于物":不受外界事物的束缚,
# 不凝滞于物:不被外界环境的牵制。凝滞。固执不变的意思。于,被。物,外界环境。
"而能与世推移":而能够随着世俗变化。
# 推移:变化。
"举世混浊":整个世界都混浊,
# 混:副词,都。
"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为什么不随大流而且推波助澜呢?
# 扬其波:激起浪(使水流变混浊)。
"众人皆醉":众人都沉醉,
"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为什么不吃点酒糟,喝点薄酒?
# 醨:薄酒。,啜:喝。,糟:酒渣。,哺:吃,食。
"何故怀瑾握瑜":为什么要怀抱美玉一般的品质,
# 怀瑾握瑜:保藏珍异,这里指保持高尚的节操志向。怀,抱着。瑾、瑜,都是美玉。
"而自令见放为":却使自己被放逐呢?”
# 为:表示疑问的语气词。,见:表被动,被。,自令:使自己。令,使。
"屈原曰":屈原说:“
"吾闻之":我听说,
# 之:指下文。
"新沐者必弹冠":刚洗过头的一定要弹去帽上的灰沙,
# 沐:洗头发。,新:刚刚。
"新浴者必振衣":刚洗过澡的一定要抖掉衣上的尘土。
# 振:抖掉。
"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谁能让自己清白的身躯,
# 身之察察:即“察察之身”,定语后置。察察,形容洁净的样子。,谁:怎么。据《楚辞·渔父》,“谁”应作“安”。从语意上来看,这里强调的是自己绝不能如此。
"受物之汶汶者乎":蒙受外物的污染呢?
# 汶汶:浑浊的样子。
"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宁可投入长流的大江而葬身于江鱼的腹中。
# 乎:于。,常:同“长”。
"又安能以皓皓之白":又哪能使自己高洁的品质,
# 皓皓之白:比喻品德的高尚纯洁。皓皓,皎洁的样子。,安:哪里,怎么。
"而蒙世之温蠖乎":去蒙受世俗的尘垢呢?”
# 温蠖:尘滓重积的样子。
"乃作《怀沙》之赋":于是他写了《怀沙》赋。
# 《怀沙》:在今本《楚辞》中,是《九章》的一篇。令人多以为系屈原怀念长沙的诗。
"于是怀石":因此抱着石头,
# 怀:抱。
"遂自投汨罗以死":就自投汨罗江而死。
# 以:而。,汨罗:江名,在今湖南省湘阴县。
"屈原既死之后":屈原死了以后,
"楚有宋玉、":楚国(还)有宋玉、
# 宋玉:相传为楚顷襄王时人,屈原的弟子,有《九辩》等作品传世。
"唐勒、":唐勒、
# 唐勒:约与宋玉同时,都是当时的词赋家。
"景差之徒者":景差一些人,
# 之徒:这一班人。,景差:约与宋玉同时,都是当时的词赋家。
"皆好辞而以赋见称":都爱好文学,由于擅长写赋受到人们称赞。
# 辞:文辞,这里指文学。
"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然而都效法屈原的委婉文辞,
# 从容:委婉含蓄。,祖:效法,模仿。
"终莫敢直谏":始终没有人敢于直谏。
"其后楚日以削":从这以后,楚国一天比一天缩小,
"数十年竟为秦所灭":几十年后,终于被秦国所灭亡。
# 数十年竟为秦所灭:“数十年”句:公元前年秦灭楚。
"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自从屈原自沉汨罗江后一百多年,
"汉有贾生":汉代有个贾谊,
"为长沙王太傅":担任长沙王的太傅。
"过湘水":路过湘水时,
"投书以吊屈原":写了文章来凭吊屈原。
"太史公曰":太史公说:“
# 太史公曰:太史公是司马迁的自称。后面的文字是司马迁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评论、总结。
"余读《离骚》、":我读《离骚》、
"《天问》、":《天问》、
"《招魂》、":《招魂》、
"《哀郢》":《哀郢》,
"悲其志":为他的志向不能实现而悲伤。
"适长沙":到长沙,
# 适:到某地去。
"过屈原所自沉渊":经过屈原自沉的地方,
"未尝不垂涕":未尝不流下眼泪,
"想见其为人":追怀他的为人。
"及见贾生吊之":看到贾谊凭吊他的文章,
# 贾生吊之:指西汉政论家、文学家贾谊路过湘水,写《吊屈原赋》凭吊屈原。
"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文中又责怪屈原如果凭他的才能去游说诸侯,
# 彼其材:他那样的才能。
"何国不容":哪个国家不会容纳,
"而自令若是":却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读《鵩鸟赋》":读了《服鸟赋》,
# 《鵩鸟赋》:贾谊的赋作,借与服鸟问答抒发自己忧愤不平的情感。
"同死生":把生和死等同看待,
# 同死生:将生死同等看待。
"轻去就":认为被贬和任用是不重要的,
# 就:指在朝任职。,去:指贬官放逐。
"又爽然自失矣":这又使我感到茫茫然失落什么了。”
# 爽然自失:茫然若有所失。
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史记》的作者
司马迁(前145?~?),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出身史官世家,司马谈之子。早年遍游南北,考察风俗,采集传说。初任郎中,后继父职任太史令,曾参与历法改革。因李陵之祸,受腐刑,出狱后任中书令,发愤完成《太史公书》(后称《史记》)。此书开创了纪传体史书的形式,对后世史学与文学都有深远影响。后世尊称司马迁为史迁、太史公、历史之父。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本文是一篇史传散文。本文所记叙的屈原的生平事迹,特别是政治上的悲惨遭遇,表现了屈原的一生与楚国的兴衰存亡紧密相连,他确实践行了竭忠尽智的操守。屈原留给后人的精神与文化财富极为丰厚,其高尚的品德、深沉的爱国情怀以及卓越的文学成就,至今仍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2. 分段赏析
第一段“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以简洁的笔墨勾勒出屈原的基本身份与早期地位。“楚之同姓”点明其与楚国宗室的血缘联系,为后文“眷顾楚国”的深厚情感埋下伏笔;“左徒”一职暗示其在朝堂的重要性。“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三句,高度概括屈原的才能:学识渊博、记忆力超群,通晓国家治理之道,擅长外交辞令。“入则图议国事,出则应对诸侯”具体展现其职责与能力,内外兼顾,凸显其在楚国政治中的核心地位。“王甚任之”则交代了屈原初期受重用的状态,与后文“王怒而疏”“不复在位”形成鲜明对比,为悲剧性叙事铺垫张力。全段以平实的叙述开篇,却字字关乎屈原的人格底色与命运走向。第二段“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此段叙述屈原遭遇的第一次政治打击,揭示其悲剧的直接诱因。“争宠而心害其能”点明上官大夫的动机——嫉妒与权力争夺,寥寥数字刻画出小人的卑劣心态。“夺之”“不与”的冲突,不仅是对草稿的争夺,更是对政治话语权的较量。上官大夫的谗言极具煽动性:先强调“众莫不知”王命屈原作令,再捏造屈原“伐其功”的细节,将屈原的才能扭曲为傲慢,精准击中君主可能存在的猜忌心理。“王怒而疏屈平”以“怒”字写怀王的昏聩,“疏”字则标志着屈原政治生涯的转折。全段以简练的叙事展现了宫廷斗争的残酷,以及屈原因方正不阿而遭排挤的必然性。第三段“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此段剖析屈原创作《离骚》的缘由,是情感与理性的交织。“屈平疾……”四句排比,直抒胸臆,点明屈原“忧愁幽思”的根源:君王昏聩、谗言蔽明、邪恶害公、正直不容,字字饱含悲愤。“‘离骚’者,犹离忧也”,以训诂方式释篇名,实则点出全诗的情感基调——遭逢忧患。接着以“人穷则反本”作喻,常人劳苦呼天、疾痛呼父母,而屈原“正道直行”却“谗人间之”,其“穷”(处境困窘)远超常人,故“怨”亦属自然。“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反问有力,既为屈原的“怨”正名,也暗斥世道不公。“盖自怨生也”一句收束,将《离骚》的创作与屈原的身世之悲紧密相连,揭示了“发愤著书”的文学传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此段是司马迁对《离骚》的经典评价,兼具文学批评与人格褒扬。先以《国风》“好色不淫”、《小雅》“怨诽不乱”作比,赞《离骚》“兼之”,既肯定其情感的正当性,也强调其含蓄节制的艺术品格。“上称帝喾……以刺世事”,概括《离骚》借古讽今的笔法;“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揭示其思想内涵。“其文约,其辞微”评其文辞简练精深;“其志洁,其行廉”赞其人格高洁。“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精准指出《离骚》“以小见大”“就近喻远”的象征艺术。“其志洁,故其称物芳”等句,将屈原的人格与作品风格统一,以“濯淖污泥”“蝉蜕浊秽”作喻,形象展现其在污浊环境中的坚守。末句“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以极致的赞美将屈原的人格境界推向巅峰,既是对屈原的推崇,也暗含司马迁自身的价值认同。第四段“屈原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佯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原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此段详述屈原被绌后楚国的外交惨败,以史实反衬屈原的远见。秦、楚、齐的周旋中,怀王的“贪”“怒”“轻信”层层递进:因贪地绝齐,因受骗伐秦,因靳尚、郑袖释张仪,步步皆错。“张仪诈之”“设诡辩于郑袖”,凸显小人的狡诈与君王的昏聩;“大破楚师”“斩首八万”“取汉中地”“楚大困”,则是决策失误的惨烈后果。屈原“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一句,虽仅寥寥数字,却与怀王的一系列昏庸行为形成鲜明对比,既见其政治敏锐,也显其虽遭疏仍心系国事的忠诚。“怀王悔,追张仪,不及”的结局,不仅是楚国的损失,更强化了屈原“信而见疑”的悲剧性——当君王终于醒悟,已错失挽回的时机。第五段赏析“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眜。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此段续写楚国的衰败与怀王的最终结局,进一步印证屈原的预见。“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是楚国国力衰落的延续;秦昭王“与楚婚”“欲会”,实为诱捕之计。屈原“秦,虎狼之国,不可信”的劝谏,言简意赅,直指秦国本质;子兰“奈何绝秦欢”的怂恿,则显其短视与媚敌。怀王“卒行”的决定,是其“终不悟”的关键表现。“伏兵绝其后”“留怀王”“以求割地”,印证了屈原的判断;怀王“怒,不听”却“亡走赵,赵不内”,终“死于秦”,其结局的凄惨,既是个人悲剧,也是楚国的耻辱。全段以怀王的死亡,为其“不知人”“不纳忠”画上句号,也为屈原的“系心怀王”增添了更深的悲怆。第六段“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此段写顷襄王即位后屈原的处境与心志,凸显其“虽放流而不改其志”的坚守。“以其弟子兰为令尹”,表明楚国朝政依旧被奸佞掌控,暗示屈原的处境不会改善。“楚人咎子兰”与“屈平既嫉之”,前者是民众的不满,后者是屈原的愤慨,却都无力改变现状。“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八字一句,铿锵有力,写尽屈原对故国与君王的执着;“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道出其最后的期望。“一篇之中,三致志焉”,以“三致志”强调其“存君兴国”的迫切与反复,情感浓烈。“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转折之间,尽是无力回天的悲凉;“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既是对怀王的盖棺定论,也是对屈原悲剧命运的深沉叹惋——他所期盼的“君悟”“俗改”,终究只是空想。第七段“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此段是司马迁的议论,借怀王之事阐发“知人”的重要性。开篇“人君无愚智……举贤以自佐”,先立常理——君主皆欲求忠举贤;再转折“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追问其因:“所谓忠者不忠,所谓贤者不贤”,矛头直指君主识人不明。“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一句,点明核心:怀王的悲剧源于“不知人”。“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以排比列举其具体过错,“兵挫地削……为天下笑”,则是“不知人”的惨痛后果。引《易》“井渫不食……王明,并受其福”,以“井可汲而不食”喻“忠臣可用而不用”,反诘“王之不明,岂足福哉!”,既呼应怀王的“不悟”,也升华了主题——国家兴衰,系于君主能否辨识忠贤。这段议论既是对历史的总结,也暗含司马迁对汉代政治的隐忧。第八段“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皆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以“迁逐—对话—自沉”的情节,展现其以死明志的决绝。子兰“大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再次印证小人的迫害;顷襄王“怒而迁之”,则标志着屈原被彻底排挤出政治舞台。“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以形象描写刻画其外在的困顿,反衬内心的坚贞。与渔父的对话是核心:渔父主张“与世推移”“随波逐流”,代表世俗的生存哲学;屈原则以“新沐弹冠,新浴振衣”为喻,言“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不可,“宁赴常流”“安能以皓皓之白,蒙世之温蠖”,以激烈的反问表明坚守高洁、不愿同流合污的决心。“怀石投汨罗”的结局,是其人格的最终完成——以生命捍卫了“志洁行廉”的信念,将悲剧推向永恒。第九段“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此段写屈原死后的影响,从文学、国运、后世评价三方面延伸其意义。宋玉等人“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既见屈原文学的深远影响,也以“莫敢直谏”反衬其敢于批逆鳞的勇气。“楚日以削……竟为秦所灭”,以楚国的最终结局印证屈原的远见——失去了像他这样的忠臣,亡国是必然。贾谊“投书吊屈原”,则将屈原的悲剧从楚国扩展至更广阔的历史维度,体现后人对其遭遇的共鸣与同情。全段看似平淡叙事,实则暗含“其人虽逝,其志不灭”的深意,使屈原的形象超越个体悲剧,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过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此段是司马迁的自我剖白,以个人感受收束全篇,情感真挚。“悲其志”“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直抒对屈原的深切同情与敬仰,“悲”与“涕”皆源于对其“志洁行廉”却遭悲剧的共鸣。“又怪屈原……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看似质疑,实则是对屈原“眷顾楚国”“系心怀王”的不解之深、痛惜之切——以其才,本可另寻出路,却偏要为衰败的故国殉葬。后读贾谊《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的旷达,“爽然自失”,则体现司马迁对生命价值的复杂思考:既赞屈原坚守的崇高,也理解贾谊的超脱,最终在矛盾中深化了对屈原悲剧的认知。这段评述将历史人物与史家情感交融,使《屈原列传》超越单纯的传记,成为一曲关于理想、坚守与命运的深沉咏叹。
3. 作品点评
本文所记叙的屈原生平事迹,尤其是其政治上的坎坷遭遇,体现出屈原的一生与楚国的兴衰紧密相连,他确实为楚国竭忠尽智。屈原留给后人诸多财富,其高尚的品德、赤诚的爱国精神以及卓越的文学成就,至今仍产生着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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