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自古以来,受天命的开国帝王和继承正统遵守先帝法度的国君,
# 守文:遵守成法。,继体:继位。,受命帝王:受命于天的帝王,这里指开国创业的君主。
"非独内德茂也":不只是内在的品德美好,
# 茂:美好。
"盖亦有外戚之助焉":大都也由于有外戚的帮助。
# 外戚:指帝王的后妃及其亲族。
"夏之兴也以涂山":夏代的兴起是因为有涂山氏之女,
# 夏之兴也以涂山:传说禹娶涂山氏之女炎妻,生启,启建立夏朝。涂山:古国(部落)名。这里指涂山氏女。
"而桀之放也以末喜":而夏桀的被放逐是由于末喜。
# 而桀之放也以末喜:夏桀暴虐,宠爱末喜,商汤灭夏,桀被流放于南方。放:放逐。
"殷之兴也以有娀":殷代的兴起是由于有娀氏的女子,
# 娀:远古氏族名。这里指有娀氏之女简狄。
"纣之杀也嬖妲己":商纣王的被杀是因为宠爱妲已。
# 纣之杀也嬖妲己:商纣王宠爱妲己,荒淫暴虐,周武王伐纣,商军倒戈,纣自焚于鹿台。嬖:宠爱。
"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周代的兴起是由于有姜原及太任,
# 大任:周文王之母。大,同“太”。,姜原:周始祖后稷之母。原,或作“嫄”。
"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而幽王的被擒是因为他和褒姒的的淫乱。
# 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西周幽王宠爱褒姒,荒淫昏乱,申侯联合犬戎攻周,幽王逃至骊山被杀,褒姒被俘。西周亡。禽:同“擒”。
"故《易》基《乾》《坤》":所以《易经》以《乾》《坤》两卦为基本,
# 《乾》《坤》:《易经》六十四卦的头两卦。乾为阳,坤为阴,乾坤象征天地,又象征君臣、父母、夫妻等。所以《乾》《坤》两卦是《经》诸卦的基础。,《易》:《易经》。
"《诗》始《关雎》":《诗经》以《关雎》开篇,
# 《关雎》:《诗经》的第一篇诗。《毛诗序》认为,这首诗是赞美后妃之德的。,《诗》:《诗经》。
"《书》美厘降":《书经》赞美尧把女儿下嫁给舜,
# 厘降:下嫁。这句指的是,尧听说舜有贤德,就把两个女儿下嫁给他为妻。,《书》:《书经》,又称《尚书》。
"《春秋》讥不亲迎":《春秋》讥讽娶妻不亲自去迎接。
# 《春秋》讥不亲迎:按古代婚礼规定,不论贵族平民,在迎亲时夫婿都应亲自到女家迎娶新娘。鲁隐公二年(前721),国大夫裂到鲁国为其国君迎娶鲁隐公之女。《春秋》的记载是“纪裂来逆女”。《公羊传》认为《春秋》这样记载是“讥始不亲迎也”。迎,迎接。
"夫妇之际":夫妇之间的关系,
"人道之大伦也":是人道之中最重大的伦常关系。
# 人道:社会的伦理等级关系。
"礼之用":礼的应用,
"唯婚姻为兢兢":只有对待婚姻这件事要格外小心谨慎。
# 兢兢:小心谨慎的样子。
"夫乐调而四时和":乐声协调四时就和顺,
# 乐调而四时和:古人认为音乐与自然和社会现象有密切的关系,所以这里说“乐调而四时和”。调:和谐。
"阴阳之变":阴阳的变化,
"万物之统也":是万物生长变化的统领。
"可不慎与":怎能不慎重呢?
"人能弘道":人能够弘扬道德,
# 人能弘道:此语出自《论语·卫灵公》。仅,扩大:道,这里指人伦之道。
"无如命何":可是对天命却无可奈何。
"甚哉":确实啊,
"妃匹之爱":配偶的亲爱之情,
# 妃匹:配偶。妃,通“配”。
"君不能得之于臣":国君不能从大臣那里得到,
"父不能得之于子":父亲也不能从儿子那里得到,
"况卑下乎":何况是更卑下的人呢!
"即欢合矣":夫妇欢合之后,
# 欢合:夫妇的欢爱。
"或不能成子姓":有的不能繁育子孙;
# 子姓:子孙。,成:成熟,收获,引申为繁育。
"能成子姓矣":能繁育子孙了,
"或不能要终":有的又不能得到好的归宿。
# 终:结局,归宿。,要:求,取。
"岂非命也哉":这难道不是天命吗?
"孔子罕称命":孔子很少谈天命,
"盖难言之也":大概是由于很难说清吧。
"非通幽明":不能晓阴阳的变化,
# 幽明:阴阳。
"恶能识乎性命哉":怎能懂得人性和天命的道理呢?
# 性命:人的性和天命。,恶:哪里,怎么。
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史记》的作者
司马迁(前145?~?),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出身史官世家,司马谈之子。早年遍游南北,考察风俗,采集传说。初任郎中,后继父职任太史令,曾参与历法改革。因李陵之祸,受腐刑,出狱后任中书令,发愤完成《太史公书》(后称《史记》)。此书开创了纪传体史书的形式,对后世史学与文学都有深远影响。后世尊称司马迁为史迁、太史公、历史之父。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序文,也是一篇史论散文。文章陈述三代政治得失,论证后妃对国家治乱的影响,说明因史实久远故正文仅记吕后等人事迹,以命运之叹感慨外戚干政的复杂作用,议论切中肯綮且情感强烈。
2. 写作手法
对比:文中以夏商周三代兴衰对比,“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兴起与覆灭的不同缘由并置,凸显后妃对国家命运影响巨大。同时,序文与《外戚世家》正文写法对比,序文借古论今、畅所欲言,正文对汉代外戚多客观记录、欲言又止,借不同写法展现作者对敏感问题的谨慎态度。
3. 分段赏析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是序文的开篇论点。司马迁开宗明义指出,历代帝王的治国成就,既依赖君主自身的德行,也离不开外戚的辅助,奠定了全文探讨外戚与王朝兴衰关系的基调,体现出他对历史规律的宏观认知。“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兴也以有娀,纣之杀也嬖妲己。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以三代史实形成对比论证。司马迁列举夏朝因涂山氏兴盛、因末喜灭亡,商朝因有娀氏兴起、因妲己覆灭,周朝因姜原、大任强盛、因褒姒遭擒的事例,通过“兴”与“亡”的强烈反差,直观展现后妃德行对国家命运的决定性影响,为后文议论提供坚实的历史依据。“故《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春秋》讥不亲迎”援引经典强化论证逻辑。司马迁以《易经》以乾坤为基、《诗经》以《关雎》开篇、《尚书》赞美尧嫁女、《春秋》批评不亲迎等典籍记载,说明婚姻伦理在儒家文化中的核心地位,进而推导出“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的结论,将外戚问题上升到礼制与人伦的高度。“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通过自然规律阐述。司马迁将夫妻关系比作音乐和谐则四季调和,强调阴阳协调是万物根本,借此呼吁对婚姻之事需谨慎对待,暗合前文外戚影响王朝兴衰的论点,使抽象的伦理规范与具体的治国理念相贯通,体现其辩证思维。“人能弘道,无如命何。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况卑下乎!即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终:岂非命也哉?”转入对命运的感慨。司马迁承认人力可弘扬道义,却无法抗拒命运,尤其指出夫妻情爱连君臣、父子间都难以强求,即便结合也可能无子或不得善终,以“命”概括外戚势力兴衰的复杂性。这一表述既隐含对汉武帝时期外戚问题的隐晦态度,也体现出他对历史偶然性与必然性的深刻思考。“孔子罕称命,盖难言之也。非通幽明,恶能识乎性命哉?”以孔子言论收束议论。司马迁借孔子很少谈论命运,表明命运话题的玄妙难测,强调唯有通晓古今变化(“幽明”)才能领悟性命之道,既呼应前文对“命”的感慨,又为全文增添哲学深度,暗含对自身撰写《外戚世家》时客观记录、审慎评判态度的阐释——因深知外戚问题的复杂,故以史实为基,不轻易苛责或褒扬,体现史学家的严谨与克制。结合材料所述,序文与《外戚世家》正文形成鲜明对照:正文因涉及汉代外戚(如吕后、窦后等),受限于政治环境,故“平铺直叙、多客观记录”;而序文借三代史事畅所欲言,既肯定“有妇德者助君王理天下”的积极作用(如涂山氏、姜原等),也批判“荒淫狐媚女为亡国祸水”(如末喜、妲己等),更通过“牝鸡司晨”等表述,站在传统男权视角反对女性专权。文中对汉武帝杀钩弋夫人之举的评价——“昭然远见,固非浅陋愚儒之所及”,虽似肯定帝王权术,实则隐含对“主少母壮”导致外戚干政的警惕,与全文“外戚影响治乱,需谨慎对待”的主旨一脉相承。司马迁以“命运”统摄外戚的复杂影响,既避免直接针砭时弊,又通过历史纵深揭示外戚问题的普遍性与规律性,体现出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治史追求,以及在现实政治压力下的书写智慧。
# 齐家治国,王道大端,故陈三代之得失,归本于六经,而反复感叹,以天命终焉。全篇大旨,已尽于此。“孔子罕称命”一转,恐人尽委之于命,而不知所劝诫,故特结出性命之难知,盖欲人弘道以立命也。此史公言外深意,不可不晓。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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