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屈原痛心楚怀王听信谗言,不能分辨是非,
# 疾王听之不聪:痛心于楚怀王惑于小人之言,不能明辨是非。疾,痛心。听:听觉。之:取消“王听不聪”的独立性,使它充当宾语。聪,明察。
"谗谄之蔽明也":谄媚国君的人遮蔽了楚怀王的明见,
# 谗谄之蔽明:说人坏话、奉承献媚的小人混淆黑白,蒙蔽怀王。指说好人的坏话,谄媚国君的人。谗谄:说人坏话、奉承献媚的小人。谄,奉承,巴结。
"邪曲之害公也":品行不正的小人损害国家,
# 邪曲之害公:品行不正的小人损害国家。邪曲:“邪”与“曲”都作邪恶、不正讲,指品行不正的小人。公:指国家。
"方正之不容也":端方正直的人不被昏君谗臣所容,
# 方正之不容:端方正直的人不为(昏君谗臣)所容。方正:端方正直的人。
"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所以忧愁深思,就创作了《离骚》。“
# 离骚:屈原的代表作品,我国古代最长的抒情诗。全诗三百七十三句,二千四百九十个字。,幽思:苦闷深思。
"离骚":离骚”,
"者":的人,
"犹离忧也":就是遭遇忧愁的意思。
# 离忧:遭遇忧患。离:同“罹”,遭遇,遭受。,犹:如同。
"夫天者":上天,
"人之始也":是人的原始;
# 人之始:人类的起始。
"父母者":父母,
"人之本也":是人的根本。
# 人之本:每个人的本源。
"人穷则反本":人处境困难时,总是要追念上天和父母(希望给以援助),
# 人穷则反本:人困窘没有出路,就会追念根本。穷:处境窘迫。反:同“返”,追念,回想。
"故劳苦倦极":所以劳累疲倦时,
# 倦极:疲倦困苦。极,疲困。
"未尝不呼天也":没有不呼叫上天的;
"疾痛惨怛":病痛和内心悲伤时,
# 惨怛:忧伤,悲痛。,疾:疾病。
"未尝不呼父母也":没有不呼叫父母的。
"屈平正道直行":屈原正大光明行为正直,
# 正道直行:秉持公心,行为正直。
"竭忠尽智":竭尽忠心用尽智慧,
# 竭忠尽智:互文,即“竭尽忠智”。
"以事其君":来侍奉他的国君,
# 事:侍奉。
"谗人间之":却被小人离间,
# 间:挑拨离间。
"可谓穷矣":可以说处境很困难。
"信而见疑":诚信而被怀疑,
# 信而见疑:诚实不欺却被怀疑。而,却。见,被。
"忠而被谤":尽忠却被诽谤,
"能无怨乎":能没有怨愤吗?
"屈平之作《离骚》":屈原作《离骚》,
# 之:取消“屈平作《离骚》”这个句子的独立性,使它充当大句子的主语。
"盖自怨生也":是从怨愤引起的。
# 盖自怨生也:大概是由怨愤引起的。盖:表示原因的承接连词,原来是。
"《国风》好色而不淫":《诗经》中的国风,写男女恋情而不过度,
# 《国风》好色而不淫:《国风》二句:《国风》好描写男女恋情但不失分寸,《小雅》怨愤发牢骚但不坏乱礼法。《国风》:《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由各地的民间歌谣所组成,有十五国风,一百六十篇。淫,过度、无节制。
"《小雅》怨诽而不乱":《小雅》有怨刺之言,但不直接愤怒。
# 《小雅》:亦《诗经》的组成部分之一。大部分是西周后期和东周初期贵族宴会的乐歌,小部分是批评当时朝政过失或抒发怨愤的民间歌谣。
"若《离骚》者":屈原的《离骚》诗,
"可谓兼之矣":则两者之美兼而有之。
"上称帝喾":(他)远古提到帝喾,
# 上称帝喾:往远处说提到帝喾(传说中的五帝之一)。上:上古。称:与下文的“道”、“述”,互文见义,都有“称道”的意思。帝喾:传说中古代部族首领,号高辛氏。
"下道齐桓":近古提到齐桓公,
# 下道齐桓:往近处说提到齐桓公。齐桓:即齐桓公,名小白,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685年至前643年在位。
"中述汤、":中古提到商汤、
# 汤:商朝的开国君主。
"武":周武王,
# 武:指周武王,灭商建立西周王朝。
"以刺世事":利用古代帝王这些事用来讽刺当世社会。
# 以刺世事:(称引古代帝王)以此讥刺当世的事。以刺:“以之刺”的省略。以:表目的。之,这些。刺,讽喻。
"明道德之广崇":阐明道德的广大崇高,
# 广崇:广大崇高。,明:阐明。
"治乱之条贯":治乱的条理,
# 条贯:条理。,治乱:复词偏义,义在“治”。
"靡不毕见":没有不全表现出来的。
# 靡不毕见:无不得到充分的体现。靡,无,没有。毕,全部,充分。见,同“现”。
"其文约":他的文章简约,
# 约:简约。
"其辞微":语言含蓄,
# 微:含蓄隐晦。
"其志洁":他的志趣高洁,
"其行廉":行为正直。
# 廉:方正,正直。
"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就其文字来看,不过是寻常事情,但是它的旨趣是极大的,
# 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其文辞描写的是寻常事物,但是它的意旨却极为博大(因为关系到国家的治乱)。称:引用,选用。文:文字,词汇。指,同“旨”。
"举类迩而见义远":列举的是近事,而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深远。
# 举类迩而见义远:列举的事例浅近,而表达的意思很深远。举类迩:指《离骚》所称引的都是眼前习见的事例。类,事物。迩,近。见义远:体现的意义极深远。见,同“现”,表现,表达,体现。义:意义,道理。
"其志洁":他的志趣高洁,
"故其称物芳":所以作品中多用美人芳草作比喻;
# 称物芳:指《离骚》里面多用美人香草来比喻。
"其行廉":他的行为正直,
"故死而不容":所以至死不容于世。
# 故死而不容:所以至死不容于世。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他自动地远离污泥浊水,
# 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自动地远离污浊。疏:远离。濯、淖、污、泥,都是“污浊”的意思。
"蝉蜕于浊秽":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秽环境,
# 蝉蜕于浊秽:像蝉脱壳那样摆脱污秽的境地。蝉蜕:蝉蜕之壳,此处以喻解脱。浊秽:指黑暗社会。
"以浮游尘埃之外":以便超脱世俗之外,
# 尘埃:比喻尘世、世俗。,以:而,从而。
"不获世之滋垢":不沾染尘世的污垢,
# 不获世之滋垢:不为尘世的污垢所辱。获,辱、被辱。世,世俗。滋,黑。
"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出于污泥而不染,依旧保持高洁的品德。
# 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意思是,屈原是出淤泥而不染、保持高洁品德的人。皭然:洁白的样子。皭,清白、洁净。泥而不滓:染而不黑。泥,同“涅”,染黑。滓,污染。
"推此志也":推赞这种志行,
# 推:推赞,推许。
"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即使同日月争光都可以。
# 虽:即使。
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史记》的作者
司马迁(前145?~?),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出身史官世家,司马谈之子。早年遍游南北,考察风俗,采集传说。初任郎中,后继父职任太史令,曾参与历法改革。因李陵之祸,受腐刑,出狱后任中书令,发愤完成《太史公书》(后称《史记》)。此书开创了纪传体史书的形式,对后世史学与文学都有深远影响。后世尊称司马迁为史迁、太史公、历史之父。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议论性散文,也是一篇评述屈原及其作品的散文。介绍了屈原创作《离骚》的缘由,评述了《离骚》的内容与艺术特色,体现了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却遭谗被谤的境遇,表达了对屈原高洁志向和廉洁品行的高度赞扬,认为其志可与日月争光。
2. 写作手法
比喻:“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中“污泥”“浊秽”“尘埃”“滋垢”喻“黑暗的社会现实”这些词语本指自然界中的污秽之物(如烂泥、污垢、灰尘),此处用来比喻战国末期楚国官场的腐败、小人的谗言、世俗的趋炎附势等抽象的黑暗现实。通过“濯淖污泥”“浊秽”等具体意象,将“世之污浊”这一抽象概念转化为可触摸的“肮脏”,让读者直观感受到屈原所处环境的恶劣。象征:“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中“污泥”“浊秽”“尘埃”“滋垢”象征“对理想的侵蚀力量”这些污秽意象不仅是环境的比喻,更象征着世俗对道德与理想的消解力,它们代表“世”(世俗的普遍堕落),是压向屈原的外部压力。屈原“自疏”“浮游之外”“不获”,通过与这些意象的对立,象征他拒绝被世俗同化的态度。
3. 分段赏析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此句以四个结构相似的短句构成排比,层层铺陈屈原所处的黑暗现实:君王偏听、谗言障目、奸邪害公、正直遭斥。“疾”字开篇,直抒屈原对现实的痛心,为后文“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埋下伏笔,既交代了《离骚》的创作背景,又以对比凸显屈原与世俗的对立,塑造出他心系家国却无力回天的悲愤形象。“‘离骚’者,犹离忧也。”短短六字,以直白的释义点明《离骚》的核心情感,“离忧”。“离”通“罹”,含遭受之意,既解释了篇名的含义,又将屈原的忧愁具象化,为下文剖析“怨”的情感做了铺垫,语言简练却精准,直击作品灵魂。“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此处以“天”与“父母”为喻,类比人在困境中对本源的回归。用生活中“呼天”“呼父母”的普遍现象,说明“穷则反本”是人之常情,为下文写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后的“怨”提供了情理依据,以类比手法让抽象的情感逻辑变得通俗易懂。“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这句勾勒出屈原的人物形象:“正道直行”“竭忠尽智”是其品格核心,“谗人间之”是其遭遇的转折,“穷矣”则点明他陷入绝境的处境。通过“尽忠”与“被间”的对比,凸显屈原的忠诚与现实的残酷,为“怨”的产生铺垫了充足的情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以反问句式强化情感,“信”与“疑”、“忠”与“谤”的强烈对比,既揭示了屈原遭遇的不公,又回应上文“人穷则反本”的道理,说明他的“怨”并非无端而生,而是源于切肤之痛的不公待遇。反问的语气让情感表达更具力量,引人共鸣。“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此句总结前文对创作动机的分析,以“盖”字明确《离骚》源于屈原的“怨”,既总结了情感源头,又与开篇“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呼应,形成逻辑闭环,语言凝练,直击核心。“《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将《离骚》与《国风》《小雅》对比,以“好色而不淫”“怨诽而不乱”定评,既肯定了《离骚》的文学传承,又突出其独特价值。这种类比手法,让读者通过已知的经典理解《离骚》的艺术高度。“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列举《离骚》中引用的帝王典故,说明其“以古刺今”的写作手法。“上”“中”“下”的时间跨度,展现作品内容的厚重,“刺世事”则点明其批判现实的主旨,既体现《离骚》的思想深度,又呼应屈原“忧愁幽思”的创作心境。“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概括《离骚》的思想内涵:阐明道德的崇高、梳理治乱的规律,“靡不毕见”强调其内容的全面深刻。这句从思想层面升华《离骚》的价值,说明作品不仅是个人情感的宣泄,更承载着对家国命运的深沉思考。“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以四个四字短语构成排比,精准概括《离骚》的文风与屈原的品格。“文约”“辞微”讲语言简练含蓄,“志洁”“行廉”赞人格高洁正直,文与人相互映照,既写作品特点,又塑人物形象,语言工整,富有节奏感。“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进一步解析《离骚》的写作技巧:用细小的文辞表达宏大的主旨,借浅近的事物寄托深远的意义。“小”与“大”、“迩”与“远”的对比,凸显其“以小见大”的艺术特色,说明作品虽含蓄却意蕴深厚。“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以因果关系连接屈原的品格与作品意象、人生结局:因志向高洁,作品多引用香草(“称物芳”);因行为方正,至死不被世俗接纳。“芳”象征高洁,“死而不容”呼应前文“方正之不容”,既解释了作品意象的选择,又强化了屈原坚守品格的悲剧性。“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用“污泥”“浊秽”“尘埃”比喻世俗的污浊,以“蝉蜕”象征屈原摆脱污秽、保持洁净的过程。一连串的比喻与象征,生动展现屈原在恶劣环境中坚守高洁的姿态,“皭然泥而不滓”更是以鲜明的意象,定格其不染尘埃的品格。“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以“日月”象征永恒的光明与崇高,将屈原的志向提升到与日月同辉的高度。这句是对屈原品格的终极赞美,既呼应前文对其“志洁行廉”的刻画,又以宏大的意象总结,让读者感受到屈原精神的不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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