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太湖岸":太湖岸边的景物一片凄凉,
"淡伫洞庭山":明净的湖水环接着洞庭山。
# 淡伫洞庭山:意为湖水环接着洞庭山。淡伫:安静地伫立。洞庭山:太湖中的岛屿,有东洞庭、西洞庭之分。
"鱼龙隐处":浩渺湖泊不见鱼龙的踪影,
"烟雾深锁渺弥间":它们被锁在弥漫的烟雾里。
# 渺弥:湖水充盈弥漫无际。
"方念陶朱张翰":正想起范蠡和张翰的时候,
# 张翰:字季鹰,吴今江苏苏州人。西晋文学家。齐王司马囧执政,任为大司马东曹掾,在洛。知囧将败,又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不久,囧果被杀。,陶朱:春秋越国范蠡,辅佐勾践灭吴后,鉴于勾践难于共富贵,遂弃官从商。
"忽有扁舟急桨":忽然看见一只扁舟加急船桨,
"撇浪载鲈还":破浪载着鲈鱼归来。
# 撇浪:搏击风浪。
"落日暴风雨":傍晚,暴风雨突扑面而来,
"归路绕汀湾":只好沿着小洲弯处回航。
# 汀湾:水中港湾。
"丈夫志":胸怀着干一番事业的大志,
"当景盛":如今正当身强力壮的年华,
"耻疏闲":耻于投闲置散隐居水乡。
"壮年何事憔悴":为什么壮年时就面容憔悴,
"华发改朱颜":满头白发替换了青春容颜。
"拟借寒潭垂钓":真想在寒冷的潭水中垂钓,
# 寒潭:指在丹阳的小潭。此时作者人在苏州。
"又恐鸥鸟相猜":但是又担心鸥鸟猜疑妒忌,
# 鸥鸟相猜:《列子·黄帝》篇载,有人与鸥鸟亲近,但当他怀有不正当心术后,鸥鸟便不信任他,飞离很远。这里反用其意,借鸥鸟指别有用心的人。
"不肯傍青纶":不肯靠近我这戴青丝带的俗人。
# 青纶:古时用青丝带编的头巾。
"刺棹穿芦荻":还是划着小舟穿过芦荻去,
# 刺棹:即撑船。
"无语看波澜":默默地观看湖面浪涌涛荡。
北宋诗人
苏舜钦(1008~1048?),北宋诗人。字子美,号沧浪翁,梓州铜山(今四川中江东南)人,生于开封(今属河南)。曾任县令、大理评事、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等职。因支持范仲淹的庆历革新,为守旧派所恨,后罢职闲居苏州。复起为湖州长史,不久病故。苏舜钦与梅尧臣齐名,人称“苏梅”;与祖父苏易简、兄长苏舜元合称“铜山三苏”。其诗风瑰奇豪健,甚为欧阳修所重。早期诗文政治色彩浓厚,后期寄情山水。风格沉郁顿挫、恬适清新。代表作品有《庆州败》《沧浪亭记》,有《苏学士文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登临抒怀词。词中描绘了沧浪亭所见的太湖风光,引出隐逸之趣,又由景及情抒发岁月虚度、志向难伸的苦闷,表达了作者的彷徨与忧心。
2. 写作手法
用典:“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化用范蠡(陶朱)功成身退、张翰见秋风思鲈归隐的典故。前者乘舟泛五湖,后者因鲈鱼脍弃官还乡,均为隐逸象征。词人遭贬闲居太湖,触景生情联想到二贤,既以典故中古人的洒脱自况,暗表对归隐生活的向往,又借典故的文化内涵,含蓄抒发仕途失意的愤懑,使情感表达更具历史纵深感。直抒胸臆:“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三句直接倾诉心志。“丈夫志”彰显建功立业的豪情,“当景盛”强调正值壮年应有所作为,“耻疏闲”以“耻”字直言对闲散度日的不屑。此句摒弃含蓄笔法,以短句促节、铿锵语气,将词人渴望报国的迫切心情和盘托出,与上片山水的静谧形成强烈反差,凸显内心的激烈矛盾。多感官描写:“急桨紧舵,撇浪载鲈还”综合视觉与听觉。“急桨”“撇浪”从视觉角度刻画扁舟破浪疾驰之态,“桨击浪头”的密重声响则诉诸听觉,二者结合,既见舟行如飞的动感,又闻波涛澎湃之声,使画面立体可感。“烟雾深锁渺弥间”以视觉写湖面烟雾氤氲,“渺弥”叠韵词又从听觉强化水域的空濛辽远,多感官联动,营造出深邃幽寂而生机勃勃的意境。情景交融:“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中,“鱼龙隐处”既是实写太湖水深藏鱼龙,又暗喻词人自身才士沉沦;“烟雾深锁”绘自然之朦胧,亦象征仕途之迷茫。景中含身世之慨,情因景而生,二者交融一体,既展现太湖的浩渺神秘,又含蓄表达怀才不遇的抑郁,使意境更具层次感与感染力。渲染:“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以“憔悴”“华发”“朱颜”等词语层层渲染人生沧桑。“憔悴”先写形神俱疲之态,“华发”再状岁月催老之貌,“朱颜”对比突出衰颓之速,三词叠加,将壮年遭贬的愤懑、理想幻灭的悲凉逐步强化,如重锤击心,强烈抒发“老之将至,修名不立”的忧患。首尾呼应:上片“念陶朱张翰”的隐逸之思,与下片“刺棹穿芦荻”的扁舟意象遥相呼应。开篇借典故引出对归隐的向往,结尾以“穿芦荻”“看波澜”的具体场景收束,形成“思隐—践隐”的结构闭环。同时,上片山水的“潇洒”“淡伫”与下片“无语看波澜”的超然心境相互映照,使全词在结构与情感上均达成统一,浑然天成。拟人:“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二句,赋予太湖岸以“潇洒”意态,洞庭山以“淡伫”神情。“潇洒”本形容人的洒脱不羁,此处移用于岸线,仿佛其具高士临风之姿;“淡伫”状山之静立,似美人凝眸远眺。通过拟人化描写,自然景物被赋予人的情感与姿态,既凸显太湖山水的灵动感,又暗合词人超脱世俗的旷达心性,物我交融,情趣盎然。
3. 分段赏析
上片:“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二句,如巨椽泼墨,骤现太湖山水大观。词人以“潇洒”状岸,绝非仅写水波之动荡,更似赋岸线以高士品格——或临风曳杖、襟怀洒落,或乘舟泛波、意态悠然,拟人化的笔触中,太湖岸之蜿蜒灵秀与词人旷达心性浑然交融。“淡伫”写山,则着意于烟岚轻笼的朦胧妙境:洞庭山若青螺静卧水天之间,朝岚夕霭似轻纱覆面,既见其静穆端凝之姿,亦含超尘拔俗之韵。二者从空间维度纵横开阖,既勾勒出太湖“岸线潇洒、山体淡伫”的独特风貌,又以山水之“清逸”暗契词人之“清远”,为全词奠定物我相谐的精神底色。“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承前延展,由近及远皴染湖面纵深。“鱼龙隐处”妙在虚实相生:实写太湖水深莫测,水族潜于烟波之下;虚则以“鱼龙”喻指潜藏未用的才士(如词人自身),烟波之“深锁”恰似才士之“沉埋”,语带双关,寄慨遥深。“烟雾深锁”四字,以层叠的雾霭为墨,在水天之间晕染出一片迷茫氤氲的幻境,“渺弥”二字复以叠韵强化水域的浩渺无垠,使画面既具视觉的纵深感,又生听觉的空濛感。值得细味者,在于词人以“隐处”“深锁”等动态词汇打破静态描摹,仿佛烟雾在流动、鱼龙在游弋,于幽寂中见生机,恰如词人困厄中未改的进取之心,于沉潜中蓄势待发。“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三句,如文心织锦,巧妙勾连古今。陶朱公范蠡功成身退、泛舟五湖的智慧,张季鹰秋风思鲈、挂冠归隐的洒脱,本为中国士大夫“出世”精神之象征。词人遭谗落职,栖身太湖之滨,触目山水,难免心向前贤,此句既写“念”之自然,亦见“退”之无奈。“忽有”二字如银瓶乍破,将思绪拉回现实场景:波光粼粼处,一叶扁舟如箭离弦,“急桨”声密如骤雨,“撇浪”处雪浪翻飞,“载鲈还”的渔父形象,既呼应张翰典故,成为隐逸情怀的具象化表达,又以动态的“舟行若飞”对比词人内心的“徘徊迟滞”,一实一虚之间,仕途失意的怅惘与对闲适生活的向往相互激荡,妙趣横生。“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收束上片,笔调陡转如风云突变。“落日”与“暴风雨”以色彩与气势形成强烈对冲:西边残阳如血,将天际染作酡红;东方乌云压顶,暴雨欲来风满楼。此景既是自然写实(太湖气候多变,黄昏常见急雨),亦为命运隐喻——“落日”象征人生暮年(词人时年四十一岁,正值壮年却自感衰颓),“暴风雨”暗指政治风波(因进奏院事件被贬),二者交织,勾勒出一幅“天地为愁”的苍凉图景。“归路绕汀湾”则由天及人:舟行需绕过九曲水湾,恰似人生需历经千折百回,“绕”字既写地理之迂回,亦喻心事之盘结,与上片“念陶朱张翰”的隐逸之思形成张力,为下片直抒胸臆埋下情感伏笔。下片:“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三句,如裂帛之声,划破上片的山水清韵。“丈夫”二字掷地有声,凸显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当景盛”言正值盛年、时势未晚,须把握寸阴;“耻疏闲”以“耻”字为骨,直斥尸位素餐之态,尽显“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儒家热血。此三句以短句促节,如战鼓催征,将词人“致君尧舜”的理想主义推向巅峰,与上片“淡伫”“潇洒”的山水意象形成“动与静”“入世与出世”的剧烈碰撞,恰如内心战场的金戈铁马,读之令人血脉偾张。“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笔锋陡转,如铁骑突出刀枪鸣后的戛然寂静。“壮年”与“华发”形成残酷的时空对撞:本应“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盛年,却因“群小嫉余之蛾眉兮”而“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何事”二字似问上苍,亦问浊世,满腔愤懑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憔悴”不仅写形销骨立之貌,更状精神坍塌之态——理想的火炬被现实的风雨浇灭,曾经的“朱颜”为忧思染作“华发”,此中既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无奈,更含“修名不立”的深痛,与屈原“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的悲吟遥相呼应,千载之下,犹见泪痕。“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三句,转入“进亦忧,退亦忧”的精神困境。“寒潭垂钓”化用严子陵典故,本是高蹈出世的象征,然“拟借”二字已露迟疑——非不欲隐,实不能心甘也。“又恐鸥鸟相猜”翻用《列子・黄帝》“鸥鹭忘机”典,言若真隐江湖,反遭世人猜忌,疑其“钓名”而非“钓水”。“青纶”本指青色印绶,代指出仕,“不肯傍”三字既含对官场的疏离感,亦存对功名的藕断丝连。这种矛盾,非独苏舜钦有之,实为中国士大夫“在魏阙而思江湖,处江湖而忧魏阙”的集体无意识写照,字字写尽进退维谷之痛。“刺棹穿芦荻,无语看波澜”以景语作结,妙合无垠。“刺棹”之“刺”,如剑戟劈水,见行舟之力道,暗喻内心不甘沉沦的倔强;“穿芦荻”之“穿”,写路径之幽僻,呼应上片“烟雾深锁”的隐逸意象。“无语”二字,如万壑松风后的空谷传音,将万千感慨尽敛于凝视之中:“看波澜”既是目接太湖波涛之起伏,亦是心观世事沧桑之翻覆——昔日“丈夫志”的激越、“华发改朱颜”的悲凉、“鸥鸟相猜”的忧惧,皆在这无声的“看”中化作浩渺烟波。此句与上片“念陶朱张翰”首尾呼应,以“动”(刺棹穿芦)收束“静”(山水烟岚),以“无语”消解“有言”,将词人对理想的执着、对现实的无奈、对归隐的向往,一并融入“天人合一”的山水意境,深得“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之妙。
4. 作品点评
全词上片写景、下片写情,却文脉贯通、浑然一体。对太湖山水的描摹与词人胸臆的抒发,均展现其政治受挫后,对湖山美景的热爱、对隐者生活的向往,以及壮志难酬而寄抑郁于江湖的复杂情怀。词作笔调洒脱自然,宋黄叔暘《花菴绝妙词选》将此首列为苏词第一,颇具卓见。
# 苏子美谪居吴中,欲游丹阳,潘师旦深不欲其来,宣言于人,欲阻之。子美作《永调歌头》,有“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之句,盖谓是也。
宋文学家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五
# 全词意境开阔,豪气激荡,于潇洒旷达中时见抑塞不平,开创了以词写官场时政、襟怀抱负的先例。
不详宁夏大学中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张廷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分类集成·词曲卷》
# 此词即居苏州沧浪亭读书明志,“发其愤懑于歌诗”之作。作者被罢后,一度情绪低落消沉,幽怨苦闷,有急流勇退避祸全身的思想,想到忧谗畏讥泛舟而去的范蠡和见秋风而思归隐的张翰,黯然心绪与填此词时实景中的“落日”形象取得联系。
不详淮北师范大学教授王政《历代哲理诗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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