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者":最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的,
# 销魂:即丧魂落魄。,黯然:心神沮丧,形容惨戚之状。
"唯别而已矣":唯有离别这件事罢了!
"况秦吴兮绝国":况且秦国和吴国是相隔极远的国家,
# 绝国:相隔极远的邦国。,秦吴:古国名。秦国在今陕西一带,吴国在今江苏、浙江一带。
"复燕宋兮千里":燕国和宋国又相距千里。
# 燕宋:古国名。燕国在今河北一带,宋国在今河南一带。
"或春苔兮始生":有时春天的苔藓才刚刚生长,
"乍秋风兮暂起":忽然秋风又骤然吹起。
# 乍:忽然。
"是以行子肠断":因此,远行的人肝肠寸断,
"百感凄恻":各种感触凄凉悲切。
"风萧萧而异响":风发出萧萧的异响,
"云漫漫而奇色":云彩弥漫,呈现出奇异的颜色。
"舟凝滞于水滨":船停滞在水边,
"车逶迟于山侧":车在山侧缓缓前行。
# 逶迟:徘徊不行的样子。
"棹容与而讵前":船桨划动却好像不愿前行,
# 讵前:滞留不前。此处化用屈原《九章·涉江》中“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的句意。,容与:缓慢荡漾不前的样子。,棹:船桨,这里指代船。
"马寒鸣而不息":马在寒冷中嘶鸣,不停息。
"掩金觞而谁御":放下酒杯,谁能一同畅饮,
# 御:进用。,觞:酒杯。,掩:覆盖。
"横玉柱而沾轼":横放琴柱,泪水沾湿了车轼。
# 轼:成前的横木。,沾:同“沾”。,玉柱:琴瑟上的系弦之木,这里指琴。,横:横持;阁置。
"居人愁卧":留在家里的人忧愁地躺着,
"恍若有亡":恍惚间好像丢失了什么。
# 恍:丧神失意的样子。
"日下壁而沉彩":太阳落到墙壁上,光芒渐渐沉没,
# 沉彩:日光西沉。
"月上轩而飞光":月亮升到轩窗上,清辉四处飞散。
"见红兰之受露":看见红色的兰花承受着露水,
"望青楸之离霜":望着青色的楸树蒙上了寒霜。
# 离:即“罹”,遭受。,楸:落叶乔木。枝干端直,高达三十米,古人多植于道旁。
"巡层楹而空掩":巡视着一层层的房屋,门都空掩着,
# 层楹:高高的楼房。层,同“曾”。楹,屋前的柱子,此指房屋。
"抚锦幕而虚凉":抚摸着锦绣的帷幕,只感到一片空虚和凄凉。
# 锦幕:锦织的帐幕。
"知离梦之踯躅":知道离别后的梦会徘徊不前,
# 知离梦之踯躅:二句写行子一去,居人徘徊旧屋的感受。踯躅:徘徊不前的样子。元朝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中“望西都,意踯躅。”
"意别魂之飞扬":料想离别的魂魄会飞扬飘荡。
# 飞扬:心神不安。,意:同“臆”,料想。
"故别虽一绪":所以离别虽然都是同样的愁绪,
"事乃万族":但离别的情形却有千千万万种。
# 万族:不同的种类。
"至若龙马银鞍":至于像那些骑着装饰着龙形图案的骏马、配有银鞍,
# 龙马:据《周礼·夏官·廋人》载,马八尺以上称“龙马”。
"朱轩绣轴":乘坐着红色车轩、绣着花纹车轴的马车,
# 绣轴:绘有彩饰的车轴。此指车驾之华贵。,朱轩:贵者所乘之车。
"帐饮东都":在东都设帐饯行,
# 东都:指东都门,长安城门名。《汉书·疏广传》记载疏广告老还乡时,“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帐东都门,送者车数百辆,辞决而去。”,帐饮:古人设帷帐于郊外以饯行。
"送客金谷":在金谷园送别客人。
# 金谷:晋代石崇在洛阳西北金谷所造金谷园。史载石崇拜太仆,出为征虏将军,送者倾都,曾畅饮于金谷园。
"琴羽张兮箫鼓陈":弹奏起琴瑟,吹起箫鼓,
# 张:调弦。,琴羽:指琴中弹奏出羽声。一说,琴、羽为二物。羽为舞具,舞者所执鸟羽,与琴为乐器相对。羽:五音之一,声最细切,宜于表现悲戚之情。
"燕赵歌兮伤美人":燕国、赵国的歌声使美人感伤,
# 燕赵:《古诗》有“燕赵多佳人,美者额如玉”句。后因以美人多出燕赵。
"珠与玉兮艳暮秋":珍珠美玉在暮秋中闪耀光彩,
"罗与绮兮娇上春":绫罗绸缎在早春里娇艳动人。
# 上春:即初春。
"惊驷马之仰秣":那美妙的歌声让疾驰的骏马都仰头驻足聆听,不再吃草,
# 仰秣:语出《淮南子·说山训》:“伯牙鼓琴,驷马仰秣。”原形容琴声美妙动听,此处反其意。,驷马:古时四匹马拉的车驾称驷,马称驷马。
"耸渊鱼之赤鳞":使深渊中的鱼儿跃出水面。
# 鳞:指渊中之鱼。语出《韩诗外传》:“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耸:因惊动而跃起。
"造分手而衔涕":到了分手的时候,不禁泪流满面,
# 衔涕:含泪。,造:等到。
"感寂漠而伤神":感受到离别的寂寞,而黯然神伤。
# 寂漠:即“寂寞”。
"乃有剑客惭恩":还有剑客为了报恩而惭愧,
# 惭恩:自惭于未报主人知遇之恩。
"少年报士":年轻的报恩之士,
# 报士:心怀报恩之念的侠士。
"韩国赵厕":像韩国(战国时期)豫让藏身于赵国的厕所之中,一心谋划为智伯报仇,
# 赵厕:指战国初期,豫让因自己的主人智氏为赵襄子所灭,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挟匕首欲刺死赵襄子一事。,韩国:指战国时侠士聂政为韩国严仲子报仇,刺杀韩相侠累一事。
"吴宫燕市":也有像燕国市上的荆轲和高渐离那样为报燕太子丹之恩的。
# 燕市:指荆轲与朋友高渐离等饮于燕国街市,因感燕太子恩遇,藏匕首于地图中,至秦献图刺秦王未成,被杀。高渐离为了替荆轲报仇,又一次入秦谋杀秦王事。,吴宫:指春秋时专诸置匕首于鱼腹,在宴席间为吴国公子光刺杀吴王一事。
"割慈忍爱":割舍慈母的疼爱,忍受离别的痛苦,
"离邦去里":离开家乡和故里,
"沥泣共诀":洒泪诀别,
# 沥泣:洒泪哭泣。
"抆血相视":擦着血泪互相凝视。
# 抆血:指眼泪流尽后又继续流血。抆:擦拭。
"驱征马而不顾":驱赶着征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见行尘之时起":只看见飞扬的尘土不断扬起。
"方衔感于一剑":他们只把感激之情寄托在一把剑上,
# 衔感:怀恩感遇。衔:怀。
"非买价于泉里":并不是为了在九泉之下求得名声。
# 泉里:黄泉。,买价:指以生命换取金钱。
"金石震而色变":他们的决心让金石都为之震动而改变颜色,
# 金石震:钟、磬等乐器齐鸣。原本出自《燕丹太子》:“荆轲与武阳入秦,秦王陛戟而见燕使,鼓钟并发,群臣皆呼万岁,武阳大恐,面如死灰色。”
"骨肉悲而心死":骨肉至亲也为他们的悲痛而心碎。
# 骨肉悲而心死:语出《史记·刺客列传》,聂政刺杀韩相侠累后,剖腹毁容自杀,以免牵连他人。韩国当政者将他暴尸于市,悬赏千金。他的姐姐聂嫈说:“妄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于是宣扬弟弟的义举,伏尸而哭,最后在尸身旁边自杀。骨肉,指死者亲人。
"或乃边郡未和":有的是边境郡县尚未平定,
"负羽从军":背着弓箭去从军。
# 负羽:挟带弓箭。
"辽水无极":辽河的水无边无际,
# 辽水:辽河。在今辽宁省西部,流经营口入海。
"雁山参云":雁门山高耸入云。
# 雁山:雁门山。在今山西原平市西北。
"闺中风暖":闺房中春风温暖,
"陌上草薰":田野上青草芬芳。
"日出天而耀景":太阳从天空升起,闪耀着光辉,
# 耀景:闪射光芒。耀:一作曜。
"露下地而腾文":露水降落,大地上腾起雾气。
# 腾文:指露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色彩。
"镜朱尘之照烂":照着闪耀的朱尘,
# 烂:光彩明亮而绚丽。,照:日光。,朱尘:红色的尘霭。,镜:照耀。
"袭青气之烟煴":空气中弥漫着青色的雾气,轻柔缥缈,
# 烟煴:同“氤氲”。云气笼罩弥漫的样子。,青气:春天草木上腾起的烟霭。,袭:扑入。
"攀桃李兮不忍别":攀折桃李花,不忍分别,
"送爱子兮沾罗裙":送别心爱的儿子,泪水沾湿了罗裙。
# 爱子:爱人,指征夫。
"至如一赴绝国":至于像一旦前往极远的国家,
"讵相见期":哪里还能有相见的日期呢?
# 讵:岂有。
"视乔木兮故里":望着故乡的乔木,
# 乔木:高大的树木。古以乔木为故乡标志。王充《论衡·佚文》:“睹乔木,知旧都。”
"决北梁兮永辞":在故里北面的桥上诀别,
# 决北梁兮永辞:语出《楚辞·九怀》:“济江海兮蝉蜕,绝北梁兮永辞。”北梁:指诀别地点。
"左右兮魄动":身边的人魂魄为之震动,
"亲朋兮泪滋":亲朋好友泪水流淌。
"可班荆兮憎恨":可以铺开荆草坐在地上倾诉离情,
# 班荆:据《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记载,楚国伍举与声子相善。伍举将奔晋国,在郑国郊外遇到声子,“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后来人们就以“班荆道故”来比喻亲旧惜别的悲痛。班:铺设。荆:树枝条。
"惟樽酒兮叙悲":只能举起酒杯来叙说悲伤。
# 樽:一作尊。
"值秋雁兮飞日":正值秋雁南飞的时节,
"当白露兮下时":恰是白露降下的时候,
"怨复怨兮远山曲":怨恨啊,在那遥远曲折的山峦,
"去复去兮长河湄":离别那长河之畔的故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湄:水边。
"又若君居淄右":又比如你住在淄水的西边,
# 淄右:淄水西面。在今山东境内。
"妾家河阳":我住在河水的北面,
# 河阳:黄河北岸。
"同琼珮之晨照":清晨,他们一同佩戴着美玉,在晨光中闪耀,
# 同琼珮之晨:二句回忆昔日朝夕共处的爱情生活。琼佩:琼玉之类的佩饰。
"共金炉之夕香":傍晚一同享受着炉香。
# 金炉:薰香炉的美称。
"君结绶兮千里":你系着印绶到千里之外做官,
# 结绶:指出仕做官。绶:系官印的丝带。
"惜瑶草之徒芳":可惜我如瑶草般徒然芬芳。
# 徒芳:比喻虚度青春。,瑶草:仙山中的芳草。这里比喻闺中少妇。
"惭幽闺之琴瑟":对着幽静闺房中的琴瑟感到惭愧,
"晦高台之流黄":在高台上,面对着流黄色的帷帐黯然神伤。
# 流黄:黄色丝绢,这里指黄绢做成的帷幕。,晦:昏暗不明。
"春宫閟此青苔色":春天的宫殿里弥漫着青苔的色泽,
# 閟:关闭。,春宫:指闺房。
"秋帐含兹明月光":秋天的帐幕中含着明月的清光,
"夏簟清兮昼不暮":夏天的竹席清凉,白天显得漫长,
# 簟:竹席。
"冬釭凝兮夜何长":冬天的灯烛昏暗,夜晚多么漫长!
# 釭:灯。
"织锦曲兮泣已尽":妻子编织着锦缎,唱着织锦曲,泪水早已流尽,
# 织锦曲兮泣已尽:“织锦”二句:据武则天《璇玑图序》载:“前秦苻坚时,窦滔镇襄阳,携宠姬赵阳台之任,断妻苏蕙音问。蕙因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横八寸,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名曰《璇玑图》以寄滔。”一说窦韬身处沙。
"回文诗兮影独伤":写就回文诗,却只能独自对着影子悲伤。
"傥有华阴上士":倘若有华阴山上的道士,
# 上士:道士;求仙的人。,华阴:即华山,在今陕西临渭区南。,傥:同“倘”。
"服食还仙":服食丹药以求成仙。
# 还仙:即成仙。一作“还山”。,服食:道家以为服食丹药可以长生不老。
"术既妙而犹学":道术已经奇妙却还在学习,
"道已寂而未传":道法已经寂静却还未传授。
# 传:至,最高境界。,寂:进入微妙之境。
"守丹灶而不顾":守着炼丹的炉灶而不顾念世俗,
# 不顾:指不顾问尘俗之事。,丹灶:炼丹炉。
"炼金鼎而方坚":专心致志地炼制着金鼎中的丹药,意志坚定。
# 炼金鼎:在金鼎里炼丹。
"驾鹤上汉":骑着仙鹤飞上银河,
"骖鸾腾天":驾驭着鸾鸟升上天空。
# 鸾:古代神话传说中凤凰一类的鸟。,骖:三匹马驾车称“骖”。
"暂游万里":暂时游览万里,
"少别千年":短暂分别却似千年。
# 少别:小别。
"惟世间兮重别":只是世间重视离别,
"谢主人兮依然":向主人告辞时依然依依不舍。
# 谢:告辞,告别。以上写学道炼丹者的离别。
"下有芍药之诗":下面还有描写芍药的诗歌,
# 芍药之诗:指《诗经·郑风·溱洧》,是男女相爱的情歌。其中说:“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以芍药。”,下:下士。与“上士”相对。
"佳人之歌":赞美佳人的歌曲,
# 佳人之歌:指汉代李延年的诗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赞美绝代佳人,此用以表示爱慕美人的情恋。
"桑中卫女":《诗经·鄘风·桑中》里卫国的姑娘,
# 卫女:卫国女子,指《鄘风·桑中》的女主人公。鄘与卫相近,故称。,桑中:卫国地名。《诗经·鄘风·桑中》:“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上宫陈娥":《诗经·郑风·上宫》里陈国的美女。
# 陈娥:均指恋爱中的少女。,上宫:陈国地名。
"春草碧色":春天的青草一片碧绿,
"春水渌波":春天的江水波光粼粼,
# 渌波:清澈的水波。
"送君南浦":在南浦送你远行,
# 南浦:泛指送别之地。《楚辞·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伤如之何":悲伤之情难以言表!
"至乃秋露如珠":到了秋天,露水像珍珠一样晶莹,
"秋月如圭":月亮像玉圭一样皎洁,
# 圭:一作珪。一种洁白晶莹的圆形美玉。
"明月白露":明月和白露交替,
"光阴往来":光阴流转,
# 光阴:指月光露水相映,骤暗骤明。
"与子之别":与你的离别,
"思心徘徊":我的思念之情徘徊不定。
"是以别方不定":所以离别的情形各不相同,
# 别方:别离的双方。
"别理千名":离别的原因千差万别,
# 名:种类。,别理:离别的原因道理。
"有别必怨":有离别就必然会有哀怨,
"有怨必盈":有哀怨就必然会充满心间。
# 盈:充盈。
"使人意夺神骇":这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
"心折骨惊":内心折损,骨头都仿佛受到惊吓,
# 折骨惊:均言创痛之深。
"虽渊、":即便有王褒、
# 渊:即王褒,字子渊。
"云之墨妙":扬雄那样文笔精妙的辞赋家,
# 云:即扬雄,字子云。二人都是汉代著名的辞赋家。
"严、":像严安、
# 严:指汉代文学家严安。
"乐之笔精":徐乐那样擅长写作的文人,
# 乐:徐乐。严、乐二人为汉代著名文学家。
"金闺之诸彦":金马门中众多的才德之士,
# 彦:有学识才干的人。,金闺:原指汉代长安金马门。后来为汉代官署名。是聚集才识之士以备汉武帝诏询的地方。
"兰台之群英":兰台里众多的英才俊杰,
# 兰台:汉代朝廷中藏书和讨论学术的地方。
"赋有凌云之称":他们的辞赋有“凌云”的美称,
# 凌云: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司马相如作《大人赋》,汉武帝赞誉为“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
"辨有雕龙之声":论辩有“雕龙”的声誉,
# 雕龙:据《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驺奭写文章,善于闳辩。所以齐人称颂为“雕龙奭”。
"谁能摹暂离之状":但谁能描绘出短暂离别的情状,
# 摹:描写。,谁:一作讵。
"写永诀之情者乎":写出永别时的哀伤之情呢?
南朝文学家
江淹(444~505),南朝文学家。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民权县)人。早年孤贫好学,在仕途上不甚得志,历仕宋、齐、梁三代。梁时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其诗幽深奇丽、长于拟古,以《杂体诗三十首》最为知名。赋以《恨赋》《别赋》较有名,文辞精美,情调悲凉凄婉。晚节才思减退,相传梦一丈夫向之索还五色笔,时称“江郎才尽”。今存《江文通集》辑本。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抒情小赋,也是一篇以离别为题材的赋作。描绘了戍人、富豪、侠客、游宦、道士、情人等七种离别类型的场景,通过环境烘托与心理刻画,展现不同身份人物的离愁别绪,映射出南北朝战乱频繁的社会状况;表达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普遍离别之悲,在悲怆基调中提炼出人类别离的共有情感,营造出以悲为美的艺术境界。
2. 分段赏析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开篇直接点明主旨,强调离别最能让人失魂落魄,更何况是相隔极远的秦吴、燕宋之地。“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描绘了不同的季节景象,春天苔藓初生,秋天秋风乍起,暗示了离别可能发生在不同的时节,增添了离别的不确定性和哀伤氛围。“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则直接描述了远行人的悲痛心情,各种感触交织在一起,让人倍感凄凉。“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通过对风声、云色、舟车、船桨、马匹等景象的描写,营造出一种压抑、凄凉的氛围,进一步烘托出离人的哀伤。“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从行人的角度,描绘了他们在离别时的种种行为和心理状态,如放下酒杯无人共饮、横放琴柱泪水沾湿车轼等;同时也从居人的角度,写出了他们的愁苦和寂寞,如忧愁地躺着、恍惚间好像丢失了什么等,全方位地展现了离别带来的痛苦。“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承接上文,指出虽然离别的愁绪是相同的,但离别的事情却有千千万万种。“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描绘了富贵人家的离别场景,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东都设帐饯行、在金谷园送别客人,展现出一种奢华的离别氛围。“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通过描写音乐、歌声以及珠玉罗绮等,营造出一种热闹而又悲伤的氛围,连马匹和鱼儿都被这场景所震撼。“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则写出了在分手时刻,人们泪流满面,感受到离别的寂寞而黯然神伤,进一步强调了离别的哀伤。“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讲述了剑客和少年报士的离别故事,他们为了报恩或报答知己,不惜割舍慈母的疼爱,离开家乡和故里。“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描绘了他们离别时的悲痛场景,洒泪诀别,擦着血泪互相凝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表现了他们为了报恩而毅然决然地离去,只把感激之情寄托在一把剑上,并非为了在九泉之下求得名声。“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通过夸张的手法,写出了他们离别时内心的悲痛和坚定,连金石都为之震动,骨肉至亲也为之悲伤。“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描述了边境地区未平定,人们背着弓箭去从军的离别情景。“辽水无极,雁山参云”描绘了边境的壮阔景象,辽河的水无边无际,雁门山高耸入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则描绘了家乡的美好景象,闺房中春风温暖,田野上青草芬芳,日出时天空闪耀着光辉,露水降落时大地上腾起雾气,与边境的壮阔形成对比,更增添了离别的哀伤。“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通过描写攀折桃李花不忍分别、送别爱子泪水沾湿罗裙的场景,生动地表现了亲人之间的不舍之情。“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写了一旦前往极远的国家,就很难再有相见的日期,突出了离别的遥远和不确定性。“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描绘了离别时望着故乡的乔木、告别北面的桥梁,身边的人魂魄为之震动、亲朋好友泪水流淌的场景,表现了离别的痛苦和不舍。“可班荆兮憎恨,惟樽酒兮叙悲”,表达了只能铺开荆草坐在地上倾诉离情、举起酒杯来叙说悲伤的无奈。“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通过描写秋雁南飞、白露降下的时节,进一步渲染了离别的哀伤氛围,表达了离人无尽的怨恨和惆怅。“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描绘了一对夫妻曾经美好的生活场景,早晨一同佩戴着美玉,傍晚一同享受着炉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写出了丈夫外出做官,妻子独守空闺的寂寞和哀伤,对着幽静闺房中的琴瑟感到惭愧,对着高台上昏暗的帷帐而伤感。“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通过对不同季节的描写,表现了妻子在漫长岁月里的孤独和寂寞,春天的宫殿里弥漫着青苔的色泽,秋天的帐幕中含着明月的清光,夏天的竹席清凉,白天显得漫长,冬天的灯烛昏暗,夜晚多么漫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妻子通过织锦曲和回文诗来抒发自己的思念之情,泪水流尽,身影孤独悲伤,进一步深化了离别的哀伤。“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讲述了一位华阴山上的道士,服食丹药以求成仙,虽然道术已经奇妙却还在学习,道法已经寂静却还未传授。“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描绘了道士骑着仙鹤飞上银河,驾驭着鸾鸟升上天空,暂时游览万里,却似千年不见的情景。“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强调了世间重视离别,即使是道士向主人告辞时也依然依依不舍,进一步深化了离别的主题。“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列举了描写芍药的诗歌、赞美佳人的歌曲以及《诗经》中卫国和陈国的美女离别的故事,同时描绘了春天青草碧绿、江水波光粼粼的景象,在南浦送别友人,表达了无尽的悲伤。“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通过描写秋天的露水如珍珠、月亮如玉圭,在明月和白露交替、光阴流转中与爱人离别,思念之情徘徊不定,进一步渲染了离别的哀伤。“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总结全文,指出离别的情形各不相同,离别的原因千差万别,有离别就必然会有哀怨,有哀怨就必然会充满心间。“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进一步强调了离别对人的精神打击之大,让人失去常态,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则以反问的形式,表达了即使是有卓越文学才华的人,也难以完美地表现出离别的情状和情感,突出了离别之情的复杂和难以言表。
3. 作品点评
《别赋》最显著的成就,在于以环境描写与气氛渲染勾勒人的心理感受。作者长于观察、提炼生活,选取不同场所、时序与景物烘托情感活动——铺陈详尽而不冗余,夸张渲染却不失本真,酣畅淋漓间极易引发共鸣,让人领悟“悲”的美学意蕴。文中对各类特殊离别情境,均依其特质侧重刻画某一侧面,展现富有个性的离情。作者力求呈现不同离怨的独特性:不仅事件相异,情感、意境亦各有千秋,故而读来无雷同重复之感,各具滋味与启迪。要将这些特征与素材写得精妙,需依托相应语言技巧。《别赋》文辞骈俪整饬,却未陷入宫体赋的靡丽,亦不似汉大赋的堆砌,风格清新流丽,饱含诗情画意。尤其“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等名句,如山中溪流自然流淌,成为千古传诵的绝唱。
# 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取诸目前,不雕琢而自工,可谓天然之句。
明杨慎《升庵诗话》卷三
# 诵之如行云流水,听之如金声玉振,观之如明霞散练,讲之如独茧抽思。
明谢榛《四溟诗话》
# 《恨》《别》二赋音制一变。长短篇章,能写胸臆。即为文字,亦诗骚之意居多。余每私论江、任二子,纵横骈偶,不受羁靮。若使生逢汉代,奋其才果,上可为枚叔、谷云,次亦不失冯敬通、孔北海。
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江醴陵集题辞》
# 一气呵成,有天骥下峻阪之势。
清许梿《六朝文絜笺注》
# 其赋别也,分别门类,摹其情与事,而不实指其人,故言简意赅,味深而永。
清陶元藻《泊鸥山房集》卷一〇
# 《别赋》曰:“盖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实即恨之一端,其所谓“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讵非《恨赋》之附庸而蔚为大国者?而他赋之于《恨赋》,不啻众星之拱北辰也。
现代钱钟书《管锥篇》
# 何焯:文法与《恨赋》同而气舒词丽,一起尤警。通篇只写“黯然销魂”四字。赋家至齐、梁,变态已尽,至文通已几乎唐人之律赋矣。特其秀色,非后人之所及也。
清于光华《重订文选集评》
# 总起总收,中分七段平叙。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或就春说,或就秋说,或合春秋、兼四时说。炼句各极其妙,而一起尤超拔,已制全局之胜,故通篇只发明“黯然销魂”四字。殆非五色笔不能。
清李元度《赋学正鹄》
# 这两篇赋(指《恨赋》《别赋》)的不少意思,都在《青苔赋》中有所表现;而《青苔赋》的后半篇,又与鲍照的《芜城赋》十分相似。……如“昼遥遥而不暮,夜永永以空长”与《别赋》“夏簟清兮昼不暮,冬红凝兮夜何长”用意全同;“故其所诣必感”二句,又与《别赋》“有别必怨”二句相似。……《别赋》中“傥有华阴上士”一段,亦取意于鲍照《代升天行》。
现代曹道衡《汉魏六朝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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