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心积秋晨":在秋晨自己的羁旅之思更加浓重了,
# 积:聚集。,羁心:羁旅之心,离乡人的愁思。
"晨积展游眺":自己怀着这种秋晨的羁旅之思来尽情地游赏眺望。
# 展:伸展,这里是尽情的意思。
"孤客伤逝湍":孤独的旅人因湍急流逝的江水而感伤,
# 逝湍:急流不停的江水。湍,急流。
"徒旅苦奔峭":我这个旅人饱受崩落陡峭的江岸的折磨。
# 奔峭:崩落断裂的陡峭江岸。,徒旅:游客。孤客、徒旅皆诗人自指。
"石浅水潺湲":只见急流飞逝,
# 潺湲:水流的样子。
"日落山照曜":日落西山,余辉照耀。
# 照曜:阳光闪耀的样子。,日落:日光下射。
"荒林纷沃若":荒林落叶纷纷,
# 纷沃若:枝叶繁茂众多的样子。纷,纷纷,众多。沃若,即沃然,美好繁盛的样子。,荒林:无人料理和游赏的野林。
"哀禽相叫啸":哀禽凄凄哀号。
"遭物悼迁斥":贬谪的游子,怎能不睹物伤悼,
# 迁斥:被贬谪、斥逐。,悼:感伤。,遭物:看到客观景物,即面对着流水、日光、荒林和哀禽。
"存期得要妙":幸运的是,我已悟出了椹然长存的微妙要道。
# 要妙:精微玄妙的道理,这里指老庄的哲理。,存期:期望,想要。存,想。
"既秉上皇心":既然抱定上古三皇的淳朴之心听任自然,无为治郡,
# 上皇心:上古时代人们淳朴的思想感情。上皇,即羲皇,伏羲氏,历史传说中的上古时帝王。,秉:掌握,把持。
"岂屑末代诮":怎会顾忌末代群小的讥诮。
# 诮:责备,讥诮。,末代:衰乱之世,这里指诗人所处的社会。,岂屑:哪顾,不管。
"目睹严子濑":目睹严子濑的淙淙急流,
# 严子濑:即严陵濑,在七里濑东。
"想属任公钓":联想任国公子的东海垂钓。
# 任公:任国公子。,想属:联想。
"谁谓古今殊":谁说古今不同,
"异代可同调":只要都怀着一颗高沽韵心,即使时代辽远,也能共谐异曲同工之妙。
# 同调:情调相同,志同道合。
南朝宋诗人,山水诗派鼻祖
谢灵运(385~433),南朝宋诗人。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南)。幼时寄养在钱塘杜家,所以小名客儿,后世又称谢客。谢玄之孙,晋时袭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派”鼻祖,诗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谢”。与谢朓合称为“大小谢”,加上族弟谢惠连合称为“三谢”;与颜延之、鲍照合称“元嘉三大家”。谢灵运的诗大都描写会稽、永嘉、庐山等地的山水名胜,善以精丽之语刻画自然景物,开文学史上的山水诗一派,但有“玄言”余习,又“颇以繁芜为累”。他创作的《山居赋》作为山水赋的代表,对后世山水诗的发展产生极大影响,也引领了南北朝山水小品文。谢灵运还兼通史学,工于书法,翻译佛经,曾奉诏撰《晋书》。 明人辑有《谢康乐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山水诗,诗中描绘了七里濑一带的急流险滩、高峻山崖、荒寂树林与哀鸣禽鸟等自然景象,抒发了诗人对人生无常、岁月易逝的感慨,同时流露出仕途失意、孤寂落寞的羁旅情怀。
2. 写作手法
动静结合:“石浅水潺湲,日落山照曜”一句,“石浅”句写水,是动态,“日落”句写山,写静态,动静结合,相互映衬,既展现出山水交融的自然美景,又映衬出诗人内心情感的流动与沉静。
3. 分段赏析
开篇四句文字略显晦涩。首句中的“羁心”,意指羁旅之人复杂而郁结的内心,表达了诗人远离家乡、被迫宦游的不快心情。“积”可理解为“滞”,即内心积压着说不出的苦闷和不满,暗示出诗人面对秋日晨景时情绪低落。第二句紧承上意,既然一早心情就沉郁,那就干脆放眼四望,借看风景来自我排解。“展”有舒展、远眺的意思,表现出一种转向自然以寄情抒怀的倾向。第三、四句表面上看是并列互文,实际略有区别:“伤逝湍”描写舟行江中的孤客,江水湍急而下,更加衬托出客子孤独漂泊的情形;“苦奔峭”则转为写岸上行旅之人,行走于陡峭难行的江岸,也感遭遇艰辛。特别是“逝湍”不仅描写江水之急,也可引申为“逝川”之意,有时间飞逝、人生无常的象征意义,令人感叹生命匆匆流转,与下文“遭物悼迁斥”形成照应。而“崩峭”的江岸由于常年受水冲击,难行险峻,徙步者自然觉得艰苦难耐。不过从整体文脉来看,“孤客”句描绘的是作者自身境况,“徒旅”句则略显陪衬,主要作用是作对比、加强对“孤客”的描写。因此,“孤客”与“徒旅”的并列,其实是以个体和群体相对照,虽看似泛指,实则以诗人自况为主。第二节四句描写的全部是景物,但其间意境变化较快。首句写“日落山照曜”,虽然前文刚言“秋晨”,此处却忽转“秋晚”,用日落时山色明亮的景象作为代表。这种时间上的跳跃变化,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并不罕见,是高度凝练的表现方式,而谢灵运尤擅此道。第二句“石浅水潺湲”中的“潺湲”,古义虽多解释为水流缓慢之貌,但也有急流之意。结合上下文及“石浅”二字来看,水因浅而流急,故更可能指水声潺潺、流速湍急之状。《史记·河渠书》中“激潺谖”一句也支持此种解释。第三句写“荒林纷沃若”,此处“荒”并非萧条冷落,而是指广袤开阔之意;“纷”则表示树木繁茂,枝叶交错;“沃若”源自《诗经》,形容林木茂盛柔润的姿态。最后一句“哀禽相叫啸”是写听觉所感,耳闻哀鸟之鸣,声远而悠长,增强了环境的幽深与孤清。这四句中,“石浅”句描写的是流水动景,属近景,清而浅;“日落”句写山色静景,属远景,明而丽。“荒林”一句表目之所见,而“哀禽”句则写耳之所闻,动静结合、视听兼备。全诗只有这四句纯写景物,虽非重心所在,但起到了承接情感和丰富意境的作用。若将其删去,诗中意趣即大为削弱,可见诗人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手法已臻成熟。第三节四句诗意从前面的写景转入抒情,同时也带有一定的议论色彩。“遭物悼迁斥”一句中,“遭物”是说因所见之景而生情;“迁斥”有两层含义,一是主观上的身份变化,作者此时被外放为永嘉太守,有被贬抑之感,形同迁谪贬斥;二是感叹自然界时序更替、时光流转之迅速,使人有伤悼之情。借外物引发内心哀思,情景交融,表达出诗人身世与时局的双重忧患。尽管现实中身受压抑,但作者并未彻底沉溺于悲愤之中,而是在“存期得要妙”中表明了内心依然保有追求玄理和真理的希望。“期”是希冀,“要妙”出自《老子》,意指精深玄远的道理。谢灵运自信只要内心坚定,就能够体悟高妙哲理,不被身外浮躁之事所扰。接下来的“既秉上皇心”一句更是直抒胸臆,表示自己胸怀的是上古圣贤之心,“上皇”意指太古的圣君贤哲,象征着高尚纯粹的道德理想与精神境界。而“岂屑末代诮”,则表现出作者对现实的轻蔑态度——他不屑于回应衰世之人的嘲讽与讥刺。“屑”意为顾忌,“诮”是讥讽。这种态度既表现了诗人的精神独立,也透露出他与当政者之间的紧张关系,实则反映出东晋末期门阀士族与新兴军政势力之间深刻的阶级矛盾。这种不合时宜的愤懑情绪贯穿谢诗风格始终,也正是他被朝廷猜忌、最终以谋反罪被处死的背景之一。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这种悲剧并非偶然,而是阶层更替与政治冲突的必然结果。最后一节四句,本节诗人借古人以寄托理想和自我认同,藉以表明心志。“目睹严子濑”一句写的是眼前实景,“严子”即严光,东汉初人,曾拒绝汉光武帝的征召,隐居于富春江畔,垂钓自适,严子濑即为其故地。“目睹”显示出诗人是在舟行江中亲见此地,借景引发联想,是诗人内心对隐逸精神的向往。“想属任公钓”一句中,“想”为思想、联想之意,“属”有联系、归属之义,“任公”是庄子笔下的寓言人物,传说中他蹲居会稽,以五十头牛为饵,终年钓鱼,钓得大鱼后能供千里之人食用。任公象征着有经世大才、却不苟仕途的隐士人物。诗人联想到任公,是在表达一种虽有济世之能,但因时运不济而宁愿隐退江湖的高洁情怀。“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两句为全诗总结。诗人反问道,谁说古人今人彼此不同?只要志趣相同,即使时代不同,也可以心意相通,步调一致。这既是对古人志节的认同,也是对当下无知世人的反驳,感叹自己虽怀高节,却在当世无知音。这四句诗承接上节抒发的孤高心志,以古人作镜,表达对现实的不满与对理想人格的追求,暗含诗人自比严光与任公之意,展示了谢灵运在矛盾时代中的精神挣扎与人格坚守。
# 谢诗表面多写景,其实景中无不含情;而其跌荡起伏,正相表里。这首诗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现代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室主任曹明纲《陶渊明谢灵运鲍照诗文选评》
上一篇:南北朝·南北无名《懊侬歌》
下一篇:南北朝·萧道成《群鹤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