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连娟以修嫭兮":你的姿容纤弱而美好啊,
# 嫭:美貌。,连娟:纤弱貌。
"命樔绝而不长":可叹性命短暂不长久。
# 樔绝:绝灭。
"饰新宫以延贮兮":装饰了新宫久久期待着你啊,
# 延贮:引颈期待。,饰新宫:装饰新宫殿。
"泯不归乎故乡":你却消失了身影不再回归故乡。
# 泯:灭。
"惨郁郁其芜秽兮":荒草丛生一片凄凉景象啊,
# 芜秽:荒芜,谓田地不整治而杂草丛生。
"隐处幽而怀伤":你身处幽暗之地令我神伤。
"释舆马于山椒兮":把车马停在陵墓旁啊,
# 山椒:指山陵。
"奄修夜之不阳":长夜漫漫何时天明。
# 阳:指天明亮。,奄:同“淹”,停留。
"秋气憯以凄泪兮":秋气寒凉令我心中惨痛啊,
# 憯:古同惨。万分悲怜,凄惨。
"桂枝落而销亡":那可人的桂枝玉陨香销。
"神茕茕以遥思兮":我的灵魂孤独地思恋着远方的你啊,
# 茕茕:忧思的样子,孤独无依的样子。
"精浮游而出畺":精神脱离躯体四方漫游。
# 畺:古同疆。
"托沉阴以圹久兮":长期寄情于地下的你啊,
# 圹:同“旷”。,沉阴:这里指在地下。
"惜蕃华之未央":痛惜你花容如繁华早逝。
# 未央:意即未半。
"念穷极之不还兮":天的尽头大概并不遥远啊,
# 穷极:谓天之尽头。
"惟幼眇之相羊":我想念你那翩翩徜徉的身姿。
# 相羊:犹言徘徊。,幼眇:即窈窕,美好貌。
"函荾荴以俟风兮":花蕊绽放等待着春风啊,
# 荴:散布。,荾:花蕊。,函:包藏。
"芳杂袭以弥章":沁人的芬芳愈加浓郁,
# 杂袭:相杂而累积。
"的容与以猗靡兮":明亮的面容婉顺安详啊,
# 容与:娴雅自得的样子。,的:的确。
"缥飘姚虖愈庄":飘摇于风中却更加端庄。
# 虖:同“乎”。
"燕淫衍而抚楹兮":燕儿飞去飞来栖止于楹梁啊,
# 淫衍:放纵而奢靡。,燕:同宴。
"连流视而娥扬":你美目流盼娥眉轻扬。
# 娥扬:娥眉扬动。
"既激感而心逐兮":我如有所感心中追寻着你啊,
# 激感:感动,打动。
"包红颜而弗明":你却将红颜深深地掩藏。
"欢接狎以离别兮":相会欢愉亲热又终于分离啊,
# 狎:亲近。
"宵寤梦之芒芒":我深夜从梦中惊醒心下茫然。
# 寤:睡醒。
"忽迁化而不反兮":你忽然逝去再也不回转啊,
# 迁化:变化。
"魄放逸以飞扬":魂魄放任无拘自在逍遥。
"何灵魄之纷纷兮":思绪飘渺无定啊,
"哀裴回以踌躇":你徘徊驻足我心哀戚。
# 裴回:同徘徊。
"势路日以远兮":道路越来越远啊,
"遂荒忽而辞去":恍惚中你飘然离去。
# 荒忽:同“恍惚”,隐约而不可辨识。
"超兮西征":如同红日西坠,
# 西征:太阳西下。
"屑兮不见":霎时不见了踪迹。
# 屑:倏忽之间。
"寖淫敞怳":一切渐渐朦胧起来,
# 寖淫:逐渐。
"寂兮无音":静悄悄地再也没有了声音。
"思若流波":我对你的思念如流水不绝,
"怛兮在心":心裹永远凄怆伤怀。
# 怛:哀悼。
"乱曰":结语说:
# 乱:通常指辞赋篇末总括全篇旨意的一段文字。
"佳侠函光":佳丽光彩照人,
# 函:包藏。,佳侠:佳丽。
"陨朱荣兮":却如鲜花般凋零。
"嫉妒闟茸":那些嫉妒卑贱之辈,
# 闟茸:指地位及品性卑贱者。
"将安程兮":如何能与你相匹敌。
"方时隆盛":正当鼎盛年华,
"年夭伤兮":却夭折而亡。
"弟子增欷":兄弟小儿哭个不休,
# 欷:抽泣之声。
"洿沫怅兮":涕泪交流。
# 洿沫:泪流满面。
"悲愁於邑":悲愁郁结于中,
# 於邑:哽咽。
"喧不可止兮":哀声不绝于耳。
"向不虚应":我们的哀痛你无法知晓,
# 向:通“响”。
"亦云己兮":真令人无可奈何。
"嫶妍太息":可叹你忧伤瘦损,
# 嫶妍:憔悴,忧伤消瘦。
"叹稚子兮":又哀怜年幼的小儿。
"懰栗不言":你哀怆不语,
# 懰栗:悲伤,忧伤。
"倚所恃兮":心中定是有所希冀。
"仁者不誓":仁者不必发誓,
# 仁者不誓:与下句“岂约亲兮?”形容仁者为亲施加恩惠,义无反顾。
"岂约亲兮":难道对待亲戚还要誓言?
"既往不来":你虽从此一去不复返,
"申以信兮":我还是要表白自己的诚意。
"去彼昭昭":你远离光明的人世,
# 昭昭:光明,指阳间。
"就冥冥兮":前往昏暗的阴间。
# 冥冥:昏暗,指阴间。
"既不新宫":降临到了新宫,
"不复故庭兮":不再去往日的庭院。
"呜呼哀哉":可悲啊可叹,
"想魂灵兮":我终日想念着你的魂灵!
西汉第七位皇帝
刘彻(前156~前87),即汉武帝。西汉皇帝。谥号孝武皇帝,庙号世宗。在位五十四年,内兴礼乐,外拓疆土。思想上,他接受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治上,颁行“推恩令”加强中央集权,推行盐铁官营等经济政策,兴修水利,派卫青、霍去病反击匈奴,又派张骞出使西域,使西汉国力达到顶点。此外,刘彻喜好文学,诗多为楚歌体,代表作品有《秋风辞》《悼李夫人赋》。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悼亡抒情赋。借追忆李夫人的美好与抒发深切怀念之情,写出了对美好生命逝去的无尽悲哀,且继承楚辞注重抒情的特点,使形式与情感表达自然融和无间。
2. 写作手法
想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不直写自身伤怀,而是想象李夫人亡魂在幽暗墓中因思念而心伤,以亡魂之悲衬己之痛,想象奇特,深化了对李夫人早逝的哀伤。“函荾荴以俟风兮……缥飘姚虖愈庄”,虚构李夫人芳容缥缈之景,将刻骨思念化为具象幻境,强化思念之深。借景抒情:“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以秋日凄冷氛围、桂枝凋零之景,烘托对李夫人早逝的悲痛,将心中哀情融入萧瑟秋景,情景交融,含蓄传递无尽伤痛。
3. 分段赏析
赋作分为正文与乱辞两个部分。正文主要借助幻想与回忆,抒发对已故妃子李夫人的绵长悲痛。赋的开篇四句:“美连娟以修嫣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新的宫殿能够修筑起来,但美好的生命一旦逝去就再也无法归来。接下来的“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两句,是对李夫人身处墓穴中凄惨处境的想象。在这里,武帝没有直接描写自己因李夫人早逝而如何悲伤,而是写李夫人的亡魂在墓室中因思念自己而心怀哀伤,这种更进一步的写法,想象大胆奇妙,更加抒发了武帝心中无尽的哀伤。而“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则借眼前的秋日景色抒发心中的哀情,再次传递出对爱妃早逝的伤痛之情。在这种伤悼的心理驱使下,作者想象自己的灵魂脱离身体,去寻觅李夫人的踪迹,见到了“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的李夫人。这样神奇的想象,如同梦境与幻觉一般,足以体现汉武帝对李夫人的思念刻骨铭心。接下来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驩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几句,从幽深的想象转入对往昔欢乐生活的回忆;又从对往日的追忆,回到眼前那似梦境又非梦境的虚幻景象中。在这番幻境里,李夫人的身影有时“忽迁化而不反”,有时又“哀裴回以踌躇”。作者借李夫人灵魂的不忍离去,来表达自己对她灵魂归来的深切期盼。然而人死无法复生,武帝最终在李夫人灵魂“荒忽而辞去”“屑兮不见”的幻境中,再次回到眼前阴阳相隔的残酷现实,“思若流波,怛兮在心”,心中的无限伤痛,如同流水般连绵不断。乱辞部分再次抒发了对李夫人早逝的无尽悲痛,表明会不辜负她临终时的托付,体现出武帝对李夫人的深厚情意。乱辞中从“弟子增欷”到“倚所恃兮”的段落,描绘了悼念李夫人的凄切场景,格外令人动容。这一段对李夫人的兄弟和幼子哀悼她时的悲痛情景进行了刻画,充满了人情味。从这里不难看出,汉武帝即便身为一代雄才大略的君主,也有着普通人那般真挚的情感。
4. 作品点评
《李夫人赋》开启了汉代抒情赋作的先河,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悼亡赋。既表达对李夫人的哀悼,也表现了作者对生命易逝的思考,体现了西汉人个体生命意识的逐渐觉醒,同时为魏晋时代人生命意识的普遍觉醒开了先河。该赋以“桂枝落而销亡”比喻李夫人之死以及以幻觉抒哀情,将心理幻境与眼前实景相结合的艺术手法为后世悼亡文学提供了借鉴。
# 其成就在“长卿(司马相如)下、子云(扬雄)上。”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
# 赋文保留了楚辞体的文学样式,继承了这种文体注重抒情的文学创作特点,形式与写情自然契合,融和无间。在篇幅上以精短取胜,避免一些楚辞体冗长、琐碎的铺叙,以突出抒情的凝集与真切的程度。
不详郑利华《古文鉴赏辞典》
上一篇:汉·佚名《巫山高》
下一篇:汉·孔融《六言诗三首(其三)》